“水,水,给我点水喝!”

    夜半三更,坐着打了个盹的江涛听孔亮突然说话了。他还以为他这是烧坏了脑袋瓜在说胡话呢,一睁眼见他竟自己翻身坐了起来。

    “贤侄,你醒过来了?”

    江涛试探着问,赶紧从腰间皮带上摸出随身携带的水囊,扒开塞子递了过去。

    孔亮接过水囊,咕嘟咕嘟畅饮一气,仿佛渴了十天半月。江涛不自觉地动了动喉咙咽了口唾液,替他感到香甜可口。

    孔亮舔舔结了干痂的嘴唇,感觉哪里不对劲,疑惑地问江涛:

    “嗯?不对耶!二叔,我嘴里咋这般臭?”

    他鼻翼煽动,像只犬嗅嗅水囊,再嗅嗅自己浑身上下,得出了结论:

    “呃,水没臭,是我大胳膊上这伤口臭。二叔,该不会是伤口溃烂了吧!”

    江涛摇摇头,安慰他说:

    “皇甫老先生给你上了药,怎么会呢?”

    他嘴上虽这么说,可在心里笑道:

    算你小子命大福大造化大,要不是吃了屎,这会儿还昏迷不醒呢!只是可惜了老丈人留下的这个水囊,让你那吃过屎的臭嘴给染脏了!

    “二叔,我阿爷他回来了吗?”

    江涛再听孔亮这么问,心中大喜。这不是说明他头脑十分清醒了吗?真是不可思议,皇甫老先生这让人恶心的偏方竟然具有如此神奇的解毒功效!

    “噢,听说他昨日去凉州拿解药,明日迟早就会赶回来的。你呀,就别胡思乱想,好好躺着休息吧!”

    孔亮忍不住噗嗤一笑:

    “跑那么远道儿拿解药?要是箭毒真的发作,等他的解药来,我俩早没命了!”

    一说“我俩”,他这又想起旁边还有一位难兄,赶紧问江涛:

    “二叔,那位屁股中箭的大哥还有气吗?”

    说实话,江涛最担心的也是旁边趴着的那位。那哥们昨晚受过大刑伺候,当过一回关公,他真担心他熬不过今晚呢!

    江涛心里有点后怕,小心翼翼将手轻轻放在那人的鼻孔处——

    还好,他呼吸匀称,活得好好的,只是这会儿睡得像猪崽子!

    俩伤员一双没死,江涛全身放松,一阵瞌睡突然袭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有时,梦境很残酷,残酷到我们挣扎着想要摆脱,睁开眼看阳光明媚真让人释然。而另一些时候,现实则比睡梦更加残酷,我们又往往宁愿在梦中多待一会儿——哪怕是一分一秒,也不想突然惊醒在冰冷的现实面前。

    一顶帐篷,隔绝不住晨光,更阻挡不住清晨的气息。在太阳的召唤下,大地已从沉睡中醒来。天已大亮,江涛也醒了。

    他庆幸自己醒来,从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味中醒来,从噩梦中跳回真实得有些荒唐的现实。可是他一醒来就担心,担心面前躺着的这两个人箭伤不治,会突然死掉。或许,当自己睁开眼时,这已经是两具尸体了。

    江涛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大喊一声,一蹦子跳出帐篷。

    高原的天空湛蓝湛蓝,初夏的山绿意盎然。晨风习习,早起的鸟儿在唱歌。花儿是香甜的,黄土味儿也是清新的,早晨的空气让人沉醉。

    数千役夫已经在远处的工地劳作,八十孔砖窑已经雏形初具,如同巨大的鼻孔,也在贪婪地呼吸着这早晨的新鲜空气。江涛大口大口呼吸着这天地间最廉价却最为宝贵的新鲜空气,仿佛从地狱来到了天堂一般身心愉悦!

    皇甫老先生鹤发童颜,春风满面,已经同儿子商量着回去的事了。见江涛出来,老头子捋捋白花花的胡须,笑呵呵道:

    “公子,老朽一睁开眼就查看了二人的伤情,谢天谢地,他们身上的箭毒都已经得到了遏制,不用担心有生命危险了!”

    江涛向老先生深深鞠了个躬,满心感激道:

    “晚生代他们二人谢过老先生!救命之恩,他们二人定当永生铭记!”

    皇甫老先生摆摆手:

    “不谢不谢,救死扶伤,乃老夫之天职也!”

    皇甫济道:

    “只不过,要想完全痊愈,还得静养一段时日。”

    江涛问:

    “皇甫先生,不用再服药了吗?伤口还会不会发作?他们疼痛难捱时咋办?”

    “这些,公子不用担心!”老先生从药箱里拿出几味草药递到江涛手里,叮嘱道,“老朽这个板蓝升麻甘草王不留行方是个常规药,水调内服,每日三次,水调外敷每日五六次,俩伤者皆可用。这位孔公子三五日便可痊愈,刮骨的那位——至少也得一月有余才能痊愈。有劳公子操心照看二人,老朽这就告辞!”

    江涛刚准备驾车送他们回去,一转脸,父子二人已经上马徐行了。

    世事无常,人生变幻,谁也不知道一觉醒来抑或是没有醒来会发生什么离奇的事。他江涛两日前还是孙本方砖场上的技术骨干,可今日竟成为两个伤员的全职护理了。

    孔亮同那难兄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漱口。江涛帮他们打了一木桶的水,洗手洗脸,然后用盐水漱口,嚼柳条齿木。

    接下来是伺候二人调药,服药,敷药。

    孔亮的伤情大为好转,红肿的范围正在缩小,只是伤口开始发痒。江涛说发痒是好事,说明伤口正在愈合,这时候你只有硬捱着,千万不能搔;若是万一痒得受不了,就在地上蹦跶好了。

    那位被割开屁股蛋的同志可就惨了,直到这会半个屁股还肿得像座山,伤口被烙铁烧得黑乎乎,挺吓人的。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老老实实趴在地上。

    “嗡嗡嗡——嗡嗡嗡——”

    奇怪,是什么声音?

    江涛定睛看时,几只绿头苍蝇横冲直撞,觊觎着偷袭着那哥们的屁股。嘿嘿,苍蝇不叮无粪的蛋,江涛忙找了块麻布苫在他的屁股上。这招还不错,既透气又让苍蝇无处下口!

    江涛又在帐篷里搞了个熏醋消毒,点了熏香——当然不是蚊香或蝇香。

    今天是砖窑建造的最后一天,如果按计划完成各项工作,那么明日一早就进入最关键的制坯阶段了。他打算看看砖窑开凿的情况,顺便到外边透透气。

    江涛一出帐篷,就见两匹马从远处奔驰而来。

    莫非是孔二哥回来了?他心中一阵激动。等那马靠近,才发觉来者一身皂色州衙差役皮,原来是俩差役。

    “吁——”\0

    他们勒住马缰绳,在马背上挺直了腰身,向江涛抱拳道:

    “刚大人,兄弟俩奉胡刺史之命前来唤您回去,配合调查张有年贩卖私盐与蒙面人夜袭八道湾之事!”

    “知道了,兄弟辛苦了!你们先回我随后就来。”

    二人并未回去,还在等候着江涛,好一块回去交差。

    江涛这下可为难了。

    回衙门配合调查是自己应尽的义务,况且那蒙面的突厥人确确实实毙命于自己这把承影宝剑之下,把事情弄清楚是必须的。但是,眼下这俩伤员谁来照看呢?

    孔二哥不在,自己必须得替他承担起照看亮崽的责任,不得有半点闪失,这可是一场价的兄弟情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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