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箭毒的人最怕风嗾,所以皇甫老先生一再嘱咐帐篷门帘放下来。虽然六月大热天的,俩伤员还盖着被子。

    江涛左一把右一把抹着自己额头上源源不断沁出的汗珠,呼吸着带有酸臭味儿的空气,感觉这帐篷简直就是个被封了口的墓穴。

    俩伤员喘着粗气,痛苦的呻吟渐渐被胡言乱语所替代。江涛敏锐地意识到他们这是处于半昏迷状态了,赶紧伸手摸摸二人的额头。

    “天呐,他们发烧了!”

    他赶忙跑出帐篷去叫皇甫老先生过来瞧这是什么情况。

    天色已晚,五百士卒与三千多劳力都吃过了调了精盐的晚饭。有几个想要探望伤员的被祁森与孙本方两位大人劝返了。皇甫老先生在帐篷外望眼欲穿,心急如焚:

    “这是怎么回事?药材找不来,就连找药去的人怎么都不见影儿了呢?这要是再等下去,错过了黄金解毒时间,恐怕毒性就会深入骨髓运行到五脏六腑,那可就麻烦大了!”

    老先生把心中的羊都数完,等得自己头上角都快长出来了,等来的却是他的儿子皇甫济,还有曹仁惠派来请他去瞧病的人。

    原来这老爷子走后都好几个时辰,眼看日头快要跌窝了,人还不见回来。皇甫济有点心急,便想着早点关了诊所的门过来看看。可恰巧就在这时,曹仁惠派人过来找郎中了。

    皇甫济时常被那个曹仁惠请过去,给他那些胡姬娘们们调理身子。他说汉人的草药真是不可思议,疗效奇特。

    这可咋办呢?皇甫济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去给人瞧病,治病救人是医者天职,救人要紧嘛。但那人吞吞吐吐,说今儿个曹萨宝特意安顿了,要请的人是皇甫老先生而非皇甫少公子。

    皇甫济觉得莫名其妙,可那人厚着眼皮硬是跟着他来到了八道湾。

    曹仁惠派来的门客从袖筒里摸出两疙瘩沉甸甸的金锭,往皇甫抱朴老先生手里一塞,笑眯眯道:

    “皇甫老先生,我家萨宝烦请您去一趟,给夫人诊诊病,您看——方便吗?”

    皇甫老先生一把推开他,忍了忍怒火,道:

    “你也不瞧瞧?老夫这里有俩伤员正等着治疗,一时半会儿还腾不开身,就让你家主子去找别的郎中吧!”

    那人一脸诡秘的笑:

    “老先生是不是还在等狼毒箭的解药呢?实话告诉你,一个时辰前有个姓孔的向我们萨宝讨药,可惜并未讨上。这会儿他已经奔凉州去了,恐怕回来最早也要到后天。皇甫老先生,您等也是白等啊!”\0

    皇甫抱朴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斥责那人道:

    “难道没有你们胡人的解药,老夫就要眼巴巴看着这俩年轻人中毒身亡吗?你还是到别处去找郎中吧,别因为老朽耽搁了夫人的病!”

    老先生一句“送客”,头也不回。那人只好悻悻地回去交差。

    皇甫先生默默走进帐篷,吩咐江涛把蜡烛端过来。在昏黄的烛光下,父子俩仔细地查看伤情,研究诊疗方案。

    俩伤员的伤处红肿得更加厉害,周围的紫色还在扩大,伤口如同火山口,开始溃烂流脓,惨不忍睹。孔亮的肩膀上像是长了颗烂桃子,另一位伤者的屁股则成了喷着岩浆的富士山。

    皇甫老先生叫了几个壮汉帮忙摁住伤者,将被子的一角塞到他们嘴里。他眉头紧锁,手有些颤抖,拿着个烧红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拨了拨伤口。

    伤者的惨叫让江涛心惊肉跳,极度不适。

    皇甫济向父亲建议:

    “阿爷,远水解不了近渴,要不——要不咱用自家的药方试试吧!都耽搁了一天了,这毒性要是再得不到控制,渗到了五脏六腑,可是要危及性命的啊!”

    老先生点点头,指着屁股中箭的这位,对儿子说:

    “此人屁股上的箭伤有点深,箭头断在了肌肉里,恐怕箭毒已经沾到了骨头上。为父看若不马上刮骨疗毒,此人性命难保啊!”

    “呃——,”皇甫济听“刮骨”二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么,这位大胳膊中箭的伤者呢?”

    皇甫老先生继续道:

    “这位的箭伤较浅,伤口里也没有留下箭镞残渣。为父这里有个偏方,可暂且遏制住毒液的运行。”

    “噢,阿爷,是啥偏方能有如此神奇功效?”

    “外敷米共,内服米尸,可以毒制毒。不过,最佳时机已错过,加之肩膀距离心脏太近,偏方能否奏效,就得看这小子的造化喽!”

    且说皇甫济跟着老爷子这么多年,从未听他说过有“米共”“米尸”两味药。

    “阿爷,‘米共’‘米尸’为何药,孩儿怎么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皇甫抱朴老先生哈哈笑道:

    “此寻常物也。人食五谷之杂粮,汲天地之元气,代谢物亦有独特之用途啊!”

    皇甫济一听便明白,真乃奇方,不过有点滑天下之大稽!他对老爷子这个散发着恶臭味的偏方子实在没有报多大希望。

    刮骨疗毒?!人粪解毒?!

    江涛也听得明白,觉得太不可思议:有这么治病的吗?

    在他心中,刮骨疗毒这种事儿只会发生在像关公那般的英雄好汉身上,眼前这个小卒子哪有关云长的气魄,哪能受得了这等的折磨?

    至于人粪解毒,更是奇闻中的奇闻,江涛想都不敢想。他早就听说过什么“还元酒”“轮回水”,但那几乎是扯淡。外敷粪便这玩意也许捏着鼻子还可以,但内服屎汁真不敢想,一想就作呕。

    两套诊疗方案让皇甫老先生在江涛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涛一边心惊肉跳,一边是恶心得想吐。

    俩伤员这会儿处于半昏迷状态,呻吟着胡言乱语着,压根听不明白这俩神医说的是啥。

    救人要紧,一刻也不能耽搁了,皇甫济亲自去准备手术器械与药剂。手术器械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一把吐蕃人的小尖刀,一把简易镊子,泡在滚烫的开水里。药剂除了研末的草药,就是那美其名曰的“米共”“米尸”。

    先是刮骨疗毒。

    皇甫老先生命四名壮汉将伤者抬起,往他嘴里灌了一葫芦烈酒。伤者脸红脖子粗,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

    老先生将尖刀从冒着热气的开水里拿出来时准备动手时,江涛忍不住开口问道:

    “先生,华佗大师不是早就研制出了麻沸散吗?您为何不用?”

    老先生摇头,苦笑:

    “嗨,华老的麻沸散早就失传了啊!”

    伤者四肢伸展趴在地铺上,四名壮汉死死摁住他的胳膊和腿子。江涛将被子的一角塞到他的嘴里,死死地摁住他的脑袋。他觉得这不是在疗伤,简直就是在杀猪!

    一切准备就绪,“杀猪”开始。皇甫老先生颤抖的手一拿起手术刀,那简直是猛准狠。江涛不忍去看那人被生生切开的屁股蛋子,只觉得手下的伤者的脸上每根筋每块肌肉都在抽搐,在战栗;就连每一根头发丝也都在瑟瑟抖动,在拼死挣扎!

    汗水就像抹布里攥出的水,淋湿了一大片。这汗水,有从伤者头上冒出的的,也有从江涛手里渗下的。

    “当啷——”

    皇甫老先生将半截铜镞从伤者的伤口里小心翼翼夹了出来。江涛忍不住瞅了一眼,差点晕过去,因为他看见老先生的手沾满了人血!

    皇甫先生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长舒一口气。又拿起一块烧红的烙铁,江涛赶紧低头,紧闭双眼。

    “滋滋滋——”

    一股燎猪蹄的烟熏味弥漫在帐篷里,江涛觉得手心又传来一阵钻心的战栗……

    刮骨疗毒终于结束,伤者的屁股蛋被敷上了些草药研的碎末,用一块抹布盖了起来。

    皇甫老先生掐了好半天人中,伤者这才从短暂的休克中活了过来。

    江涛慢慢松开手,觉得自己刚从地狱回来,一阵头晕目眩。

    对于一个亲眼目睹了不打麻药杀猪一般刮骨疗伤的人来说,看别人吃屎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在孔武没在边上,孔亮也出于半昏迷状态,因此灌屎汤就顺利多了,往伤口上敷人粪更算不得什么难事。

    经历了这刻骨铭心的场景,江涛真后悔上辈子没有好好去学医。人世间的疾苦不止这些,皇甫父子已经尽力了。

    江涛继续守在两个伤员旁边,听着他们的呻吟,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漫漫长夜何时是个头,孔二哥去凉州能否及时讨回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呢?

    天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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