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森大人的“廿四谢土作法”来自于他多年的筑城实践,在工部营建项目中得到了广泛运用,人称“祁氏土作法”。

    大硪“座山雕”每个工地上只配发了一台,用来拍底。工序一道接着一道,一道催着一道。拍底完工处,抬筐子的,背背篓的,挑担子的,早已经将检验合格的灰土从头顶哗哗哗倾泻了下来。

    下面的人忙着用灰耙将灰土搂平,让人担心他们会被这铺天盖地倾泻而下的灰土活埋掉。祁森大人测量着灰土层的厚度,叮嘱跟在身后的江涛道:

    “头层灰土,四寸为宜。超过这个数,打拐子就不能打瓷实了!”

    江涛是个好学的后生,最大的优点是谦虚谨慎。他聆听师父教诲,用心观察思考,将这些都牢记在心。

    紧接着,只见数十名光着脚片子的劳力排成一列,将已经搂平的灰土踩来踩去踩了两遍。师傅说这叫“纳虚”,是用人的脚掌将灰土初步攘平。

    “祁氏土作法”本名为“廿四谢土作法”,顾名思义,每一个作业面要打二十四拐子,前后总共要二十四道工序。听了师父祁森的介绍,江涛这才恍然大悟。

    为何土筑的城墙能够数百年巍然屹立,甚至前年不倒,原来奥秘都在这夯筑的每道工序里!

    “纳虚”之后,紧跟着的是几拨手提拐子(夯土用的小圆石头杵子)的攒劲劳力。他们分为三拨,分别负责“冲海窝”、“筑银锭”和“剁梗”。这可不仅是重体力活,而且还有技术要求,不是每个人都能干的。

    师父祁森二话没说,脱掉靴子,挽起裤管,撸起袖子,提起拐子,先来一通示范。只见他扎好马步,上身铆足了劲,猛地一提石拐子,随后喉咙里自然发出“哼哼”声。噗噗噗,拐子像雨点般砸在灰土上,眼前立马出现了分布均匀深浅一模一样的小圆窝。

    数一数,不多不少,一个方阵二十四个窝。役夫们惊叹不已,有几个后生已经等不及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江涛首先想到的是武林高手,师傅这拐子功夫毫不亚于舞刀弄棒者!

    他正在想着武林高手们打打杀杀的各种绝招,却见祁大人将拐子扔了过来,道:

    “徒儿,接拐!为师刚才示范的,你可看清楚?”

    江涛慌忙伸手,好在抓住了拐子把,拐子头差点砸到自己的脚面上。

    这拐子提起来也不怎么重,可使起来,江涛才发现力不从心。拐子落地的点,你心里明明想得好好地是这个点,结果落下来却常常偏离位置,打出来的拐子窝显得歪歪扭扭。一看都是小白所为。

    围观的后生们哈哈大笑,江涛一阵脸红。师父祁森笑眯眯地说:

    “徒儿,不要紧,为师刚开始也是这般。打得多了,自然会上手,熟能生巧嘛!难得的是你初次打夯,就能够盯住点,没有乱了阵脚!”

    江涛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打过这拐子,他确信无疑自己打过这玩意,而且同祁师父的这些打法十分接近。

    打拐子让江涛领略了咱师父“祁一锤”的本事,他心说师父的外号应该叫“祁拐子”才对呢!

    提拐子的后生们一个个模仿一遍,有几个当场被淘汰。最终,祁师父选出了三十六名拐子手,分为三拨,分别行头夯、二夯和余夯。

    头夯与二夯的二十四人,两人一组,面对面配合打窝子。他们两人为一班,班班轮番上阵,人歇夯不歇。

    祁森大人手提一根长棍子,一边喊着数,一边监着工。这场面真让人热血沸腾,大伙儿虽然汗流浃背,却也心情畅快到了极点。

    不知不觉,太阳晒得人头都发晕。午时已到,随着祁森大人一声“收工”,各路大军汇合成人流,开赴营地吃饭修整。

    “土行孙”与祁森大人今天都显得异常开心,也许是因为憋闷了那么长时间,今日才得以释放的缘故吧!

    江涛给二位师父端来了煮面条,恭敬有加。祁森大人蹲在地上,一把大手撑开着五指,稳稳地端着一大碗白花花的面条,开玩笑道:

    “徒儿,悟性不错!跟着师傅好好学,等这兰州城墙筑起来,咱大唐又会多一个大将作!”

    “土行孙”道:

    “本官这三位徒弟,我看都不赖。师父老了,再过几年就不中用了,咱工部的土作活儿可全得靠这些个年轻人挑重担啊!”、

    两位师父对话的意图十分明确,江涛赶紧行礼道:

    “祁师父,孙师傅,江涛定当好好学艺,苦练功夫,不辜负二位前辈的殷殷期望!”

    祁师父道:“好,好!这就好!算我们‘南宫五怪’没有看错你这个后生呐!”

    孙师父端起粗瓷大碗,美美地刨一口面条道:

    “咥饭吧,一会儿饭凉了!咥饱饭咱师徒继续干活,这夯地基我估计至少也得一旬才能完工吧!”

    祁师父憋着一口面条,边咀嚼边回应道:

    “呃,差不多,差不多得十日左右。”

    江涛忽而想起了个问题,想要请教请教二位师父。他放下饭碗,欲言又止。他感到这么突如其来问问题多少有些唐突。

    孙本方瞧了瞧这个徒弟,道:\0

    “徒儿有话就讲,”

    孙师父都开口问了,江涛这才支支吾吾说:

    “二位师父,徒儿斗胆问一个问题,工部做官的都是进士及第吗?”

    祁森大人哈哈大笑,差点喷饭。他心想这小子野心还挺大的,是不是也想到我大唐工部捞个官当当。

    “这可不一定。不过你要晓得,光靠手艺,到头来也只能是个工匠!要想在我大唐南宫里混,最起码也得考个明经科之类的。”孙本方说着,冲祁森道,“祁大人您说是不是呢?”

    祁森连连点头:

    “可不是吗?这不读书难及第,不及第,难入仕。读书及第是入仕为官的敲门砖,亦是门槛。懂吗?”

    江涛点点头,表示会意。其实两位师父所说这些,他何尝不明白。江涛之所以问这么个看似幼稚的问题,就是因为媳妇郑允儿有个心愿,要让自己的夫君考考功名。

    这点江涛并不反感,说真的,看韩胜年纪轻轻就高中进士,他自己心里也憧憬过,踌躇满志过。明年春闱,向胡刺史争取个名额考一考,粮食打不上口袋还在嘛,不试如何知道自己没这个能力。

    祁师父问:

    “徒儿,你入了州县的工匠籍簿没有?”

    江涛愣了一下:

    “还没有,我是农民。”

    “这样好,看来徒儿还有机会参加科考,考取功名!”孙师父突然有些激动,很快便冷静下来了,又问江涛,“除了木作,你读书吗?读过孔博士的《五经》吗?还有诸子百家?”

    江涛回答道:

    “师父,这些徒儿都读过,不过是粗浅涉猎而已,并未深究。”

    祁森笑道:

    “能背下来就可以了,不必深究。想本官当年参加科考,经书背得熟,考个明经就像探囊取物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他这话可算是送到了孙本方口里,孙师父调侃道:

    “这么说祁大人不仅脑袋瓜聪明,而且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那为何没中个进士什么的呢?”

    祁森并不恼火,长叹一声道:

    “唉——,回忆起来都是痛,咱别提这过往的事好了!徒儿明春务必要考一回试试。若真能及第,哪怕是明经,凭这工学方面的才能,几位师父竭力举荐,在工部做个小匠也没有多大的问题!”

    江涛听两位师父这么说,赶紧磕了头,替师父盛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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