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人站在巨大的筒车下,就像觅食的小蚂蚁。

    几位士卒爬到筒车中心的轴承上去抹羊脂。雪白的羊脂,抹在缸口粗细的轴承缝隙中,散发着浓浓的膻味。

    江涛乜着眼睛左瞅瞅右瞧瞧,提个锤子东打打西敲敲,仔细检查着筒车的各个部件,不放过每一个卯榫每一个木楔木栓。

    “报告孔二哥,筒车检修完毕。一切正常,现在可以上水了。”

    “好!所有人等,退后!”

    孔老二从腰间拔出宝剑,一声令下:

    “众将听令,开——闸——放——水!”

    只见几名壮士拽着胳膊粗的牛皮绳,哼哧哼哧地喊着号子,使出全身力气,缓缓将闸板提起。

    一刹那,激流奔涌,咆哮着泻入水道,大筒车徐徐转动起来。三十六只木桶逐个舀起水来,在筒车边缘划过一道弧线,又逐个哗啦啦将水倾倒在收水的大木槽里。

    水声轰鸣,水花飞溅,一股黄河水源源不断顺着木槽流下,汩汩淌进新耕的田地……

    天阴得很重。太阳仿佛被罩在一层厚厚的硬壳里,憋闷得快发了疯,暗中释放着恐怖的威力。

    江涛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准备跟着水头瞧瞧水渠。

    “报告刚公子,有人在营帐找您呢,说有紧急事情。”

    一个差役气喘吁吁地跑来向他报告。

    一大早的谁来这里找我?有啥紧急事呢?江涛一边心里纳闷,一边骑上马赶回营帐。

    怎么是二哥?他平日里这个时辰不是同小西子上山放牛羊去了吗?今儿个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呢?江涛内心掠过一丝不好的预兆。

    “二哥,怎么是你?”

    “妹夫,家里出事咧!”

    “啊?出啥事了?”

    “昨儿半夜三更,一伙官差闯进院子,把屋里翻了个遍,他们还带走了阿爷!”

    “官差?这怎么可能呢!二哥,别急,营帐里没别人,咱慢慢说清楚,昂。”

    “夜里瞧不大清楚,大概有十几号人,举着火把。他们个个手里握着把大刀,明晃晃的!这伙人简直就是贼人,茅屋顶都快被掀翻了!他们从家里搜出了几麻袋盐巴,几口铁锅,都带走了。说是——说是有人——有人举报咱家私自煮盐,这下人赃俱获了,全——全家都——都得判——判死罪!”

    老二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后怕,两腿不禁簌簌地颤抖起来。江涛赶忙扶他坐下,安慰他道:

    “二哥,别怕,你慢慢说。有我呢,没事的!”

    “情——情急之下,阿爷哀求说盐太贵,吃不起,一家人都软得没力气干活了。没法子想,他这才一个人瞒着家里偷偷煮了几锅盐巴,别人都不晓得。邻长吕老伯也说从来没发觉,如果发觉早该汇报给里正了。

    阿爷一口咬定煮的盐只是自家吃,一疙瘩也没有卖给别人。幸好官差们也没搜出一个铜子,一寸锦帛!说来也怪,官差们这就五花大绑把阿爷一个人带走了!只可惜阿爷的脚伤还没痊愈哩!”

    “呃——,那官差都穿啥样的衣裳?有没有说是从哪里来的呢?”

    “像是县里的捕快模样,不过用黑布蒙着脸,只露着两只眼睛。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行动很麻利,听口音倒像是本地人。噢,我记起来了,他们的头儿好像说了一句 ‘奉什么盐铁转运使之命前来抓人’的话!”

    听了二哥的描述,江涛有点懵了。官差查办私盐,光明正大,半夜三更用黑布蒙着面是啥意思?究竟是谁向盐铁转运使举报了这事儿了呢?\0

    最先跳入江涛脑子里的是里正张有年。他不仅知道煮盐的事,而且还曾经合过伙,可后来不知啥原因被县令大人给挤兑了,一定耿耿于怀。这就具备最基本的作案动机与条件了。

    江涛想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张有年当年强娶郑允儿给他的傻儿子未遂,而今自己又娶了郑允儿。这事儿肯定让他恼羞成怒,他张有年岂肯善罢甘休?这不又多了一条最直接、最重要的作案动机了吗?

    除了张有年,还能有谁呢?是南山岔的乡亲们吗?张保长吗?老吕头吗?江涛想,去年大伙儿遭了天灾,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西山盐坊那白花花的盐巴让大伙儿看到了希望,他们家家都赚到了铜子,籴来了粟米。他江涛没欠任何一个人的工资,郑老伯一家也与他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有可能吗?

    还有,难道是县衙里的果大人?胡大人?这绝对不可能!他们不和他江涛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吗?胡大人前几日还曾郑重地安顿过这事儿呢N况他已经升为一州之刺史,这事能不尽力罩着吗?

    他脑子里一个人一个人地过了一遍。

    思前想后,捋来捋去,江涛觉得还是里正张有年的可能性最大。不过有一点倒是让他想不明白,张有年这两日不一直都在组织东皋里的屯丁参与拉粪耕田吗?昨日他还同他说过话呢?

    对,他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也许,这正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问题是他张有年不会不清楚,这事儿牵扯的人多着呢,连刺史大人也不例外。万一朝廷有关部门要追究到底,他有几颗脑袋呢!

    “妹夫,你看咱该咋办哩?”

    二哥一问,江涛这才反应过来。想这么多干逑啥,目前最要紧的是先打听到阿爷的下落,想办法营救老头子啊!岳丈大人老了,再加上脚伤还没有痊愈,可经不起折腾呐!

    “对了,二哥,这事先不能告诉允儿!大哥知道吗?”

    “大哥恐怕还不晓得哩,他今儿个一大早才回南山去的,这会子恐怕才到家里。”

    “那正好,家里有个攒劲人在,就不会再出啥乱子。”

    出了营帐,江涛和二哥骑上枣红马,急匆匆赶往了城里。

    “这事儿要不要向胡大人汇报呢?瞒着他,能瞒得了吗?向他说,或许岳丈大人还有救!”

    犹豫了好一会儿,江涛最后还是决定先打听到岳丈大人的下落,再去向胡大人说明。

    也许这样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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