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江涛觉得自己躺在一张席梦思床上。他全身放松,舒坦得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暖暖的被窝,还悠悠散发着缕缕淡淡幽香。他像一条嗅觉灵敏的犬,吮吸着,品味着,努力探寻这气息的源头。

    他伸手一摸,被面冰凉丝滑。

    “这不是我和允儿结婚的鸳鸯大红被吗?”

    他依稀听见轻轻的脚步声,还有窸窸窣窣收拾衣裳的声音。

    “允儿,允儿!”

    江涛轻声呼唤了两声。见没人答应,便睁开眼睛。

    “啊?我这是在哪里?”

    他警觉地发现雕花的格子窗前那一袭红裙,惊艳如榴花。细细打量,方才发现裙中之女子淡如水墨。伊亭亭而立,垂髻慵懒,娴静似姣花照水。虽无倾国倾城之色,亦有楚楚动人之态。

    江涛怦然心动,可他恁是按捺着活蹦乱跳的小心脏,一本正经诘问道:

    “喂,你是谁?咋在我屋里呢?”

    没料想那女子莞尔一笑,纤纤素手轻掩丹唇,二目含情,并不言语。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江涛直觉得林妹妹就在眼前。

    “喂,喂,问你话呢?”

    只听那女子清脆的嗓音道:

    “公子喊谁呢?这里没有叫‘喂喂’的姐姐!”

    接着她噗嗤笑出声来,这才又调皮地说:

    “公子,仔细瞧瞧,这是谁的闺阁?究竟是哪个在哪个的屋里?”

    一听这话,江涛急了:

    “我冤枉啊!你这是栽赃陷害吧,我咋就跑到你的闺阁中呢?”

    “公子真是好记性,这么快忘了昨晚的事儿了?”

    “昨晚?啥事!”

    他差点没被惊出一身冷汗。

    江涛挠着头皮左思右想,可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这可咋办?他一掀被子,自己竟赤身裸体!

    “你把我衣裳藏哪儿去了?”

    “哎,我说公子,哪个藏你的衣裳了?”

    “那我的衣裳莫非长翅膀自己飞了!”

    “衣裳飞都飞了,嘴巴还这么硬!”

    只见那女子嘴上这么说着,却又忍俊不禁,捂着嘴笑弯了腰。

    “你笑什么笑?还不快把本公子的衣裳拿回来!”

    “公子竟不知我笑什么,本姑娘笑公子昨晚吃酒的雅相呢!”

    “昨晚?吃酒?我难道吃酒了吗?”

    江涛突然记起来了,自己昨晚是同孔二哥一起来的。

    一堆女子簇拥着自己和孔二哥。她们就像一群彩蝶,让他眼花缭乱。她们周身散发着奇异的芳香,熏得他晕头转向。她们行着稀奇古怪的酒令,让他反复中招。她们给他斟满绿盈盈的酒水,灌得他飘飘欲仙……

    “呃——,真是不好意思。小可方才一时糊涂,竟冒犯了这位小姐姐,这厢给你赔个不是。”

    江涛双手打拱连连作揖,喃喃道。

    “嘻嘻,看来公子这会儿酒醒啦!你那么点酒量,还敢陪着孔二哥吃酒?这万花楼的姐妹,任一个都能把公子你灌醉喽!”

    “姐姐见笑了,在下确实不胜酒力。”

    “那以后吃酒时喊一声本姑娘,我代公子吃酒得了!”\0

    江涛没想到这么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一开口竟然露出辣妹本色。

    “不知姐姐姓啥名谁,作何称呼?”

    “小女子本为京城女,唤作秦可儿。爷娘原是做丝绸茶叶瓷器生意的,那年渡河去凉州做买卖,谁曾料想羊皮筏子翻了……”

    “啊?那你爷娘呢?”

    “爷娘他们——他们全落水了!”

    秦可儿说着痛哭失声,扑倒在江涛跟前。

    “这可叫我咋办哩?”

    江涛后悔自己多嘴,问了这么多,惹得人家女子忆起痛心事。他真想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

    反正这万花楼是金城人尽皆知的大妓馆,我已然赤身裸体躺在这床榻之上,想想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会子给这个可怜的女子擦擦眼泪,安慰安慰她,有啥大不了的!

    想到这儿,江涛挪了挪身子,把她揽在怀里。用丝帕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安慰着她。

    她的哽咽愈来愈缓,最后慢慢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望着他,破涕为笑:

    “公子,真不好意思。一提起这事,我就——”

    秦可儿眼里又噙满了泪水。江涛生怕她再次抑制不住感情的冲动,情急之下,现身说法,将自己原来杜撰给郑老伯的身世鬼话一转手说给了她:

    “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是个苦命人呐!我姓江名涛,本是京城长安人氏。祖上在长安城里做丝绸瓷器生意。几年前同家父拉运丝绸去凉州,谁知遭遇贼人。车马货物被洗劫一空不说,家父生死未卜!”

    秦可儿睁大眼睛瞧着眼前的这位公子,眼里满是惺惺相惜的意思。江涛没想到自己瞎掰的故事,还真让人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这故事糊弄得自己也真假难辨稀里糊涂了。

    “我可是有妇之夫,娇妻还在期盼着自己回去呢3里抱着个陌生女子,这算哪一门子事?”

    江涛不断提醒自己,千万别失去理智。其实,这男人和女人之间哪有什么知己知彼可言。女人的情感闸门一旦打开,那洪流便只能任其肆虐;此时如果遇到的是一位理智的男人,那也不会发生什么事。可世间男子,往往不是痴情种,就是无赖儿,渣男遍地生长!

    他瞧瞧窗外,推一推眼前这位美人:

    “秦姐,可否帮我拿拿衣裳?”

    “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江涛只见秦可儿提着几件干净熨帖的衣裳进来。

    “秦姐,这不是我的衣裳呀!”

    “你的衣裳?还没干呢。昨夜里,你吐得满身都是,姐给你洗干净了,这会儿还没干呢!”

    江涛这才恍然大悟。他对秦可儿满怀感激,可不知如何报答。

    他心想,秦可儿这么好的女子,为命运所捉弄,为娼为妓,实在可惜!我能不能把她赎出这虎口呢?

    可他转念一想,赎出秦可儿,她能去哪里呢?哪里才是她的家?她愿意让他赎身吗?你个江涛,就是太天真,赎出个苦命的秦可儿,那么多别的什么可儿咋办?你都能赎出吗?

    “刚公子,还不穿上衣裳,呆着干嘛?呶,姐转过脸去!”

    秦可儿说着,羞涩地转过脸,用手捂住眼睛。

    江涛洗漱完毕,转过廊子,远远地就听到孔二哥如雷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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