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儿慢慢闭上眼,火已经燃着了她的衣袖。她慢慢拔掉发簪,乌黑的发流淌着月色的光泽,旖旎着,风扬着,燃烧着。

    王爷,下辈子——

    让丽儿喊你一声三哥哥罢——

    曾婉如赤足扑进火海,一踩进去灼心地疼。火焰熊熊烟雾重重,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不断地喊:“三哥哥——三哥哥——”浓烟很快灼伤她的咽喉,呼声渐渐嘶哑,渐渐凄厉。

    突然被一人揽入怀里,听那人淡淡说了一声:“傻丫头——为什么要来——”

    曾婉如紧紧抱住他的腰,被烟熏得流不出泪的眼突然泪水滂沱,痛哭着在欧阳谢铭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这一口咬得极深极狠,松开口时,满嘴血腥,身上几乎再没有半分力气。

    欧阳谢铭抱着她,也不呼痛,只轻声叹息。

    周遭是劈里啪啦的燃烧声,两人静默良久,曾婉如突然开口:“刘大人呢?”

    欧阳谢铭扶着她走了几步,慢慢蹲下。烟尘迷离中,曾婉如隐约见刘英芝躺在地上,莫寻陪在她身旁。离得近了,才闻得极浓重的血腥之气和低弱的呻吟。

    曾婉如慢慢挨过去,握住刘英芝的手。她并不意外欧阳谢怀不在刘英芝的身旁,依刘英芝的性情,她宁愿生死永隔的遗憾,也决不会放任丝毫的危险发生在欧阳谢怀的身上。她只能握紧刘英芝的手道:“刘大人,是我,婉如。”感觉到刘英芝的手微微一动,她忙道:“我答允您的,一定做到,放心。”

    屋梁烈烈地燃烧着,偶尔有几声细微的脆裂之响。

    曾婉如慢慢侧过脸去,看着身旁的欧阳谢铭:“三哥哥,我留在这里陪你,你去哪里,我都陪你。你放了刘大人,好不好?”

    欧阳谢铭看着她,淡淡道:“婉如,你这样来,我很欢喜。”他捧起曾婉如的脸,轻轻吻在她额上:“下辈子,如果你还肯再叫我一声三哥哥,我决不会放开你。”

    “三哥哥——”

    欧阳谢铭一指点了曾婉如的哑穴,伸手替她拢了拢发,凝望着她的眼睛,微笑着道:“这样就够了,婉如,让我带着你这一声三哥哥走。”他将曾婉如强拉起来,就要带她出去。

    啪地一声重重裂响,三人抬头望去。

    横梁断裂,挟带着炽烈的火焰压下来,一股灼热瞬间逼了过来。惊骇之下,站着的欧阳谢铭曾婉如都不由退开一步,燃烧的梁柱笔直砸向刘英芝。

    曾婉如突然挣开了欧阳谢铭的手,猛地扑了过去,竟是要以身相代护住刘英芝。欧阳谢铭惊呼一声,不及多想,纵过去迎而撞向梁柱。

    同时,一道人影快若闪电,挡在刘英芝身前。

    屋瓦碎片纷然而下,一阵轰然,尘土飞扬。

    莫寻受伤最轻,最先回过神来。横梁屋瓦一塌,露出一片天光来,周围火焰还在燃烧。他一眼认出扑在刘英芝身上的人,将他拖下来,轻轻椅了一下:“陛下——”

    欧阳谢怀背上被瓦砾击砸,一片鲜血淋漓,好在未伤要害,很快醒转过来,唤了一声英芝,蓦然察觉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住。世上,只有一个人微凉的体温能够温暖他。他慢慢侧过脸去,见刘英芝微微睁着眼,正望着他。

    欧阳谢怀不能言语,只反手紧紧握住刘英芝的手,慢慢坐起,挪到她身边,慢慢道:“现在都平安了,朕听你的话,你也做到了对朕的承诺。”

    周遭一片宁静,没有半点兵卒的声音。但是刘英芝只听得见欧阳谢怀的声音,只看得到欧阳谢怀的脸,她已经连微笑的气力都耗尽,但一双眼依旧明月流水,满满荡漾着愉悦之意,下腹剧烈的痛楚席卷而来,忍不住又闭上了眼。这种决然撕裂的疼痛,她已经受过一次,背脊几乎要断掉,下身被惨烈地生生撕开。浅薄的呼吸里,感觉到胎儿一点一点剥离她的身体,但是这一次,更强烈更不堪承受。

    欧阳谢怀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很有力很温暖。刘英芝不由想这个孩子是否会象欧阳谢怀一样?

    刘英芝突然睁开眼,望进了欧阳谢怀的眼。欧阳谢怀的眼眸,深黑却黯淡,那样死灰的颜色让刘英芝想起第一次相见,少年阴郁的眼。

    十年了,到头来,还是要留他一个人在世上,寂寞孤单。

    胎儿离开了她的身体,一声啼哭彰显了他独立的存在。身下的血还在缓缓地流,刘英芝却再没有什么感觉。望着欧阳谢怀,她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欧阳谢怀看她嘴唇龛动,凑到他唇边,凝神细听,却只能听到破碎的声音,他一边流泪一边点头道:“朕答应你,都答应你。”

    莫寻已将孩子抱了过来,刘英芝眼前已渐渐化成一片白茫,什么都看不分明。欧阳谢怀握着她的手慢慢去抚孩子的脸,指尖堪堪将触及的刹那,白光炽烈得一片黑暗,她的手慢慢滑开。

    生命的坠落,无人可以挽留。

    刘英芝慢慢合眼,她听到欧阳谢怀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来,一声一声响在她心底。过往飞掠,她却再也看不清。梨花、少年、星河、白莲、拥抱、伤害一一远去远去。最后的气息里,他呢喃着唤了一声:怀——

    欧阳谢怀不曾听到这一声呼唤,他只看见一滴泪沁出刘英芝闭上的眼,慢慢地流下。他低头吻去,这最后的温度。

    而初冬的雪,不知人间悲苦,早早地落了。

    大江东逝,大雪苍茫。

    欧阳谢怀扶舷而立,风雪交急,他也不让人撑伞,一身素衣半已湿透,寒风吹来凛冽入骨,他却似无知觉,神情缥缈,默默望着滔滔江水。

    曾婉如微微蹩行慢慢走过来,她发上全无点饰,只以一根乌木簪子绾起,一朵素白的花别在发上,在风里惨淡地颤着。到得欧阳谢怀身边,也不说话,只举高了伞,替欧阳谢怀挡去一江风雪。

    六日前,刘英芝逝后的次日,欧阳谢铭烧伤过重又一心求死,终是在她怀里慢慢咽了气。她与林明将欧阳谢铭丽儿葬在了沣江之畔,在那里,可以听到涛声,可以看到大江明月满天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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