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谢怀望着她的眼睛,刘英芝淡然转而望向与欧阳谢怀一起过来的莫寻,正要说话,莫寻冷冷道:“他不是孝子了,你不要托付贫僧照顾他衣食住行。”他走过来,凝望着刘英芝半晌,终慢慢道:“欧阳谢怀,二十日左右,她就要临盆,她现下已经不起最轻微的伤害。你若希望她届时能平安生产,就照她说的去做,快去快回。”

    欧阳谢怀心下突地一跳,却见刘英芝望他微微笑道:“陛下,臣在这里等您回来。”

    欧阳谢怀轻轻拥住刘英芝,吻了吻她微凉的唇:“朕不想离开,但是,朕会照你说的去做。英芝,你一定要好好地,等朕回来,答应朕。”

    刘英芝微笑点头:“臣答应陛下。”她面容已然憔悴不堪,但微笑起来,依旧有月下流水竹上清风的遗世风华。

    欧阳谢怀看着那双清澈如水深湛如海的眼,轻轻一吻:“等朕回来。”说罢,转身离去,不曾回头一望。

    眼见欧阳谢怀离开,刘英芝慢慢合上眼,幽微地呻吟了一声。

    莫寻将她从榻上小心抱起,快步走回屋内,将她安置在床上。一手轻轻贴着她的腹,感觉到掌下间或的颤动,问道:“发作多久了?”

    刘英芝深深吸了口气:“前几日就觉得特别沉,昨晚痛了一阵缓了下去,方才又厉害起来。”

    莫寻勃然大怒:“你要他平安也别拿自己开玩笑!”

    刘英芝不置可否,熬过一阵,淡淡道:“他十四岁的时候,曾对我说:凡朕欲得之一切,朕都要握之于手。我不想让他眼睁睁看着我死。”

    莫寻微微叹息,飞快在她心口附近落了针:“我行针只能护住你心脉,胎儿分娩需要借助阵痛之力,你本就气力衰微,更不能行针舒缓疼痛。”从药箱里取了个白瓷瓶,喂刘英芝饮下:“你心脉疲弱,若是久耗,必定胎死腹中。这是最烈的催生药,希望你能撑得过去。”随手扔了空瓷瓶,垫高了枕以舒缓刘英芝因疼痛而引发的心悸。

    阵痛慢慢加剧,间歇越发短了。刘英芝死死抓紧身下被褥,额上滚下层层冷汗。

    莫寻强持镇定,一边为她拭去冷汗,一边力道适中地为她推拿肚腹。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若刘英芝撑不过去,那么最强烈的催生药也可以最快地耗尽她的体力,结束她的痛苦。

    腹内一阵紧缩,绞起暴烈的疼痛,刘英芝一声呻吟,猛地蜷起身子,莫寻不敢压住她的胸口,只能死死按住她的肩,正待说话,门上笃笃笃响了三声。

    刘英芝虽在疼痛中,意识却很清明,艰难道:“是丽儿,请她进来。”微微一顿,又道:“她年纪还小。”

    莫寻会意,扯过一旁锦被好好地覆住刘英芝,拥她半卧在怀里,这才扬声道:“进来罢。”

    丽儿走过来,见刘英芝脸色煞白,散开的发半已汗湿,却仍向她微微一笑,低声道:“多谢了。”

    丽儿看着,觉得那一笑虽然苍白无力却非常清澈干净,微微垂首:“丽儿只能做到这些,请刘大人原谅。”

    “我已经非常感激了,”刘英芝看着她,目光温和:“对大荣对欧阳将军,你都做到了忠信,不必愧疚。”

    丽儿抬起头来,迎上她温和了然的目光,轻轻应了声:“是。”

    莫寻拥着他,感觉怀里的人一直压抑地痉挛着,正打算赶那侍女出去,却听刘英芝轻轻道:“我还有一事相求,你可以答应我吗?”

    丽儿微一沉吟,点头道:“刘大人请说。”

    刘英芝静了一静:“不要求死,”阵痛袭来,她蹙紧了眉,声音却维持着平静的温和:“欧阳将军去后,你还有兄长,还有儿时的梦想。”

    丽儿望着她的眼,因痛楚而分外清明的眼底有着同她兄长一般的深切关怀,偏首避开望向莫寻:“大师,需要我做什么?”

    莫寻摇头:“你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人进来。”刘英芝只有这么一点精神气力,哪里经得起这样虚耗。

    丽儿微一屈膝,安静地退了出去。

    莫寻扶刘英芝躺好:“欧阳谢怀已经平安了,你总可以放心了罢?再不要胡思乱想,管东管西了。”说罢悟到刘英芝也就最后这么点时间了,以后再要她想也是不可能了。虽早知这样的结果,这一瞬,哀伤却奔涌而来,眼见刘英芝在被下辗转挣扎,几要落下泪来。

    刘英芝攥住莫寻的手,趁着间隙,缓过一口气来:“如果可以——就收她作徒弟罢——了她一个念想——”

    莫寻拢着她的手,取过一旁巾布,温和地将她的手缚在床柱上,谨慎地打了结,一边答道:“你放心,她肯学,我就教。”

    刘英芝不及说什么,又是一波阵痛,鼓噪着心口也是强烈收缩的疼痛,交加之下脏腑翻绞,终抑不走了一声。

    莫寻左手横压在她胸腹之间,右手顺着胎儿坠势缓缓推揉。刘英芝怀的虽是双胎,但月来认脉,胎息却只有一脉,偶尔才能感觉到另一脉胎息极其微弱的跳动。因为刘英芝实在很难坚持分娩两个胎儿,莫寻暗自期望先娩出的是胎息比较稳健的那一个,存活的把握才会大一些。

    如此苦苦挣扎了两个多时辰,刘英芝的气力却渐渐衰微下去。莫寻屡次担忧她昏迷过去,她却又很快自行醒过来,维持着灵台一点清明不灭。

    莫寻并不知道,欧阳谢怀初履帝位的头几年,刘英芝白昼回复公函,听取各州民情吏治奏报;在上书房陪欧阳谢怀批阅奏章回到刘府后,还要看欧阳谢怀的课业,针对不足之处要写一些策论以备咨问。老臣赞许她才智天纵,刘英芝只谦逊地微笑。于她自身,深深明白不过一个勤字,一事未竟,即使睡下也会很快清醒。这个习惯烙得太深,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莫寻看她醒转过来,虽已打定了主意,但一见那双疲倦痛楚也不能磨灭温和宁静的眼,又有些开不得口,不忍不甘叫这样的人如此痛苦地死去。深吸一口气,握住了刘英芝的手:“其实,有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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