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画面逐渐淡化消失,离不弃依旧沉浸在冲击之中。

    他还是回到了之前。

    “谢谢你,我就不该只在这一处找。”

    脸色苍白的叶安歌望了眼泛白的天空,惨淡一笑,借着风信步前行,直到身影消失于不远处。

    离不弃的脚如钉在原地,不知不觉也晃神了。

    他看到叶安歌飘飘悠悠走了不远,口中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

    “一个月了,可我还是没能找到你。”

    心如刀绞。

    沧海桑田。

    只是因为自己一时任性,参加了那所谓的九鼎逆锋。

    这一切都因自己所起,而叶安歌的死也是个悬题。

    “嗤!”

    一把尖端带绿的匕首从自己身后射出,由一只别致的手握住,以叶安歌所不能防的速度扎向她后背。

    它正中要害,洞穿了少女的白衣,一蓬血花溅出,带着剧毒的蓝紫色。

    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离不弃看到叶安歌无声无息地倒下,后背空无一物,只剩一个不断溢血的伤口。

    匕首消失了,她脸上表情痛苦显得落魄绝望,一只手捂住心口宛如垂死挣扎。

    那表情倏忽刻入离不弃心中,深入骨髓。

    周围场景变换,似乎又要到另外一处。

    那双手缓缓消失的一瞬间,离不弃看到叶安歌血流不止的伤口似乎愈合。

    但这只是他的幻想,顷刻视野中只剩那双手。

    仅仅有四指的左手。

    本应长着尾指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但没有任何划痕或者伤疤。

    这人或许生来就是个四指。

    手的残疾造就了他如此恐怖的身手,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宛如死神的匕首只是浅浅刺入,就让叶安歌彻底失去了呼吸。

    顿时,离不弃脑子里炸锅了。

    他亲眼所见叶安歌的死,而眼前新出现的画面又是怎么回事?

    他脑子里很乱,仇恨如火燎原。

    是自己不好。

    都是他的错。

    或许这本是梦中的东西,在提醒他叶安歌已经到了崇天城,他可以挽回她的死?

    “不行,我要醒过来!”

    与此同时,离不弃又看到了叶安歌在耐心问自己下落的画面。

    她的白衣一尘不染,但天气却变化了。

    此刻离不弃想起自己刚刚看到叶安歌死的时候,是深秋,有积雪在路边堆积。

    而此刻风云变幻,落叶从树上落下。

    显然是入秋不久。

    所以自己所见的一切,都是倒流的时间?

    离不弃顿时悟了。

    不过很快,他就开始疯狂地呼喊,即使自己声嘶力竭也未发出声音。

    “别这样!”

    “你会死,知道吗!”

    “我很好,你别担心!”

    “你听得见吗?”

    他徒劳无功地喊着,不争气地酸了鼻头。

    因为习惯,离不弃是不可能哭的,因为这样显得自己很脆弱。

    不过此刻他居然想哭。

    毕竟还是自己不对,这罪,他都不知道要赎多少年。

    日子一天天朝前,如倒流的瀑布泉水。

    离不弃的心越发平静,因为他知道自己要去找杀害叶安歌的凶手。

    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独步江湖已经很久,可从未听过什么会用匕首且仅有四指的奇人。

    这人的意义颇为重要,因为他的叶安歌也死于他匕下。

    日子如此过去许久,而一日,离不弃看到被簌簌风吹落的叶片还是绿色盎然,他突然想起这已经是盛夏了。

    “你不止问了一个月啊。。”

    思绪万千。

    这一天叶安歌左顾右盼,表情比之前更为犹豫,甚至进入了旁边一条小巷,溜达了一会儿。

    离不弃知道这是过去的她,因为少女衣服都比之前避多。

    “我想问一个人。。。你们这几天有举办什么活动吗?”

    “姑娘你是刚来么?”

    “是啊。找一个人。”

    “这几天九鼎逆锋,可能会有你想找的人。不过我不知道具体地址在哪里,你可以就在这儿问问。”

    还是那个手工人啊。

    离不弃看着叶安歌感激不尽地继续询问,心中隐约有了些概念。

    难道自己所看的,是很久之前的东西了。

    几个月?

    那么叶安歌肯定很担心他的安危。

    但自己根本没事啊!

    回忆中的叶安歌,又是什么呢?

    细思极恐,离不弃的心逐渐颤动起来。

    他很快看到叶安歌消失在不远处,而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变得明明暗暗。

    可能,是要回去了吧。

    可那凶手究竟是谁?

    他脑海中一直一直盘旋着这个问题,直到意识朦胧到难受。

    是窒息的感觉,寸寸如风卷过他脆弱不堪的灵魂。

    或许是他真的罪不可赦吧。

    突然他脑海中掠过一段段文字,却又无法深入倾听。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

    “砰!”

    一直以来,文雪就在关注离不弃的情况。

    不过此刻,令她惊讶的事发生了--离不弃的身体突然斜斜滑下,恶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看上去摔得不轻,如果是打瞌睡应该会立刻醒来。

    可他没有。

    看上去就如陷入梦魇中,连脸色都是不正常的绯红。

    “是不是因为这儿的迷烟搞的?超度人需要点好多香。”

    她寻思该不该汇报情况,但慕云的眼已对准了离不弃。

    “他晕倒了,快点悄悄把他送回去。文雪,我抽不开身,你找个人去把他弄到门口。”

    是自己么?

    他要的,文雪也不敢违背。

    她放下经文,在一片昏昏欲睡的氛围中朝离不弃那边移动。

    随后轻轻将他的一条手臂搭在肩上,运起力量帮助一个循声而来的年轻人。

    他将离不弃背在身上,云淡风轻地匍匐于地,随顿挫的念经声,把看上去神色灰沉的离不弃运到了门口。

    “给他做做人工呼吸?”

    他用问询的视线望向呆在原地的文雪,很是促狭模样。

    “要做就你做,反正我感觉他没啥事,只是又睡着了。”

    “那我就回去了。”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照在这人脸上,文雪很快认出他是管炼丹房的萧燕。

    看上去颇为清隽的青年,不高不矮,比自己略高一点点,身穿白袍,因为祭祀还戴了一个很奇怪的头饰。

    不过这影子在文雪眼前闪过一瞬间就消失了。

    文雪呆了一瞬,随即将目光转向旁边的离不弃。

    他看上去似乎在安静地睡着,只是眉头蹙起,焦灼之意溢于言表。

    她忆起离不弃很多次都会这样面带焦虑地睡去,且一睡不醒。。。

    不过此刻离不弃的心情波动似乎更大一些,因为他的表情时起时落。

    看得出来,这痛苦的梦中煎熬还会持续很久。

    这让文雪激动之下又有些不安。

    难道。。

    他有什么不治之症?

    如果真是这样,或许也只有慕云能救得了他。

    “结束了吗?”

    道场之中的念经声淡去了,文雪紧张兮兮地望向站立不动的叶安歌。

    “我带他回盘庚天。明天的法事,你告诉他们离不弃不去参加,我会努力赶回来的。”

    慕云的神情似乎有些严肃,他的眼略略瞥过离不弃难看的脸色,声音放缓。

    “好。”

    文雪站起身来,发现自己腿都蹲麻了。

    她差点摔倒,不过当她稳定重心时,却见慕云飘飘悠悠,带着飞起来的离不弃一起消失不见了。

    就像刚刚根本没在这儿出现一般。

    她挠着头,匆匆撤离。

    不过心中依旧悬着,没法说出任何言语。

    或许离不弃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他突然而至,又倏忽离去。

    --

    离不弃还是深陷记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人生生砍成两截,一半在现实中挣扎,一半在梦境中沉沦。

    巨蛇停滞,她全心全意地操持着仅剩的天地之气,唯独忘记了少年。

    她急躁的是自己的草。

    “小心!”

    她抬眼一瞧,离不弃已经匍匐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为虾米状,手上紧紧提着断裂的蛇信子。

    他的脸上尽是汗滴,背对她,粗布衣衫被洗得发白,沾染了很多泥垢。

    巨蛇会感应到少年身上的热度,从而准确无误地伤人。

    她吼出一声,天地之气加速运行。

    丹田内气息暂时缺失很多,她为之不惜透支自己的力量。

    急忙继续加速汲取空气中微微的天地之气,即使少年可能会不理解她的意思

    。

    “他……”

    她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样,但他的声音分外熟悉。

    她排除杂念,默念心诀。

    此刻的叶安歌,哪有可能提醒离不弃。

    “她这是叫我还是它?”

    他的头顶是巨蛇肥硕的肉身,紧张的气息加速发酵。

    提着蛇信子,他抬起眼,想将巨蛇对视最后一眼。

    它的身体在泥地上加速滑动,“嗤嗤嗤”的声音出现,它已经尽了全力,报仇断舌的雪恨。

    毒牙从它的口中龇出,黄白的液体即将滴落,恐怕不是好东西。

    剧毒毒液!

    抖动的彩绸让他眼花缭乱,他的手和黏糊糊的蛇信子几乎无法牵绕!

    一抖一抖的彩绸,没有改变它的距离,反倒和他距离越发近了。

    在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只发现巨蛇的声音,它一旦狂起来无人治得住,更何况那些毒液!

    心中微微一动。

    偷瞄了一眼少女,她虽然在打坐,但头已经一点一点,神似点头。

    心中的想法萌发,他怕死,也怕即将将自己碾轧成为肉泥的巨蛇。

    颤颤巍巍伸出手,他的身体努力朝着少女偏离。

    他的身体猛然拔高,然后像是钟摆一样被荡了起来,双脚离地。

    他的手臂顿时被卸去了重压,因为摆荡,他的身体依照惯性朝着一个地方旋转。

    少女近在眼前。

    但是,那一把剑呢?!

    离不弃闭起眼,以为自己会真的被轧死。

    但是自从他身体一轻飞了起来,他才发觉了这一点。

    转眼,巨蛇那恐怖的毒牙已经和他拉开距离,他的身后赫然是一棵树的枝桠。

    他的视角前所未有开阔,这一拉可不是普通铃铛的负重,他可是被猛然拉到和巨蛇齐平的地方!

    “放--我下来……”

    他的小腿打颤,声音被随风吹散。

    感觉身后是一棵树,他急忙伸出一只手抱住,紧接着主动松开了小铃铛身下拖曳的绸带。

    急忙傻兮兮地抱着树,一点点滑了下来。

    直到现在,他方才听见了少女剑的声音。

    它是故意去吸引巨蛇注意力的,绕到另一边去划伤巨蛇的伤口血痂。

    少女看起来脸色苍白,但唇色鲜艳,状若受了创伤,亦或是救自己所致?

    “啪嗒”一声。

    蛇信子直接哧溜溜地滑下树去。

    他扯着这笨重的累赘,上面还有黏液,更何况这里连水的影子也没有,索性直接将它扔了。

    “它--”

    离不弃漂亮地滑下树,树下赫然是少女。

    巨蛇的样子,又是被少女的剑牵绊,它皮糙肉厚,但血痂易碎,今日砍断了蛇信子,早已是被两人伤得不轻。

    “这个……”

    感觉到重物落地,少女平静地睁眼。

    而下一刻,离不弃对着的,就是她的容颜了。

    尖尖细细的下颌,瓜子脸上,肤色白净,微微多出些盛气凌人的贵气来,但已经极少。

    粗细适宜的眉,轻轻翩跹的长睫毛,以及……平平凡凡但看上去很清爽的眸子。

    总而言之,她的容颜挑不出较大瑕疵,瑕不掩瑜也就算了,因为红衣映衬,她的美感很容易就体现出来。

    红衣让她脸色雪白更为严峻了些。

    她嗫嚅了一声,眼中冒出迟疑不定的水光。

    她的声音略带磁性,但她的样子,已经足够让离不弃心颤。

    红衣似水铺陈在地上,染了些土块。

    他居然有种冲动,想将她的衣服上,任何的污点擦净,再无任何玷污。

    “草呢?”

    她开口就是一句话,因为虚弱添上无力的一笔。

    他瞧了一眼,听见剑的声音不断,巨蛇一时对两人构不成威胁。

    “怎么没了?”

    他陡然变了脸色,双拳紧紧握住。

    蛇信子上,空空如也。

    草色碎片仍在,但它的整体,不是四分五裂,就是被碾碎了!

    “怎么会消失?我提着它的时候……”

    他突然发现自己前途无望,因为蛇信子。

    他就觉得,那么黏糊糊的东西,他都抓不牢,草怎么会被这没有生命的一坨肉抓牢!

    地上泥泞不堪,隐约可以发现,巨蛇的身下,那一把剑被震到旁边。

    他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它眼前已经压碎一半的蓝色白边花。

    那花簇已经被碾得稀烂,

    和浅褐色的泥土混杂,只有香如故,但本体已经成为了齑粉。

    愧怍的感情顿时涌到他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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