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校尉的纳新宴醉倒了一大片。大伙醒来时,才觉察木子戒这位贵宾不见了踪影。

    “啊呀,这哪里使得!”

    孔武脸红得像关公,嚷嚷道:

    “早知如此,这酒本校尉不吃都成,护送木大人去凉州可是头等大事!听说最近广武到凉州一路山贼猖獗,专门拦截过往散客,不但图财,而且害命,胆大包天,木大人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大伙儿虽然这会儿昏昏沉沉,说话舌头根都有些僵硬,但一听此种情况,似乎都清醒了不少。

    特别是河州大叫驴与广武骚牛娃俩壮汉左右为难,他们想要主动站出来护送木大人赴凉州,又担心刚刚入队,孔大校尉对此产生误会,只好一声不吭地蹴在一旁。

    唯独车木匠显得镇定自若,老人家抚须而笑曰:

    “诸位莫要担心,木大人有老夫之孙子康与子房还有刚公子三人相随,此去凉州当安然无恙!”

    孔武听后哈哈大笑,调侃道:

    “老伯是不是在开玩笑?一个傻公子,一个书生木匠,再加一个身体单薄的少年学徒,能保护得了木大人吗?一旦路遇强人,他们怕是先会被吓溺的吧!”

    车木匠笑而不语。

    孔武领着一帮醉汉撤回金城关大营,打算亲自带人赶赴河对岸追上木子戒一行,以保护他们平安抵达凉州。

    “孔大哥说木子戒大人今日午后过河赴凉州去了?哥几个咋就没见着,莫非他飞过黄河去了!”扈狗蛋疑惑不解。

    为了让大伙儿都能免去后顾之忧尽情畅饮,他同几个弟兄主动请缨,没去参加今天的宴会,兢兢业业值守关口,却并未看见木子戒一行通关渡河。

    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向摆渡的老船工打听,老船工也说今日并无这么一位官爷搭船渡河。

    孔武有些懵了,心说这木大人真怪,不辞而别罢了,连行踪都这么诡秘。罢了,罢了,说不定人家临时改变了行程,不去凉州了呢!

    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却说郑允儿这边,她心里暖暖的,一直惦记着江涛安慰她说晚上早点回来陪她的那句悄悄话。

    可是直到夜幕降临,车行里都没见江涛的人影。允儿有些担心他,向小东子师傅一打听,得到的消息是刚大哥驾车送木子戒大人去凉州了,大概来回至少也得三五日吧!

    郑允儿听完彻底恼怒了,心里骂道:男人的话能相信,猪都会爬树!

    月儿白天凑热闹跑来跑去耍乏了,一进被窝就睡着。郑允儿守着孤灯,心里憋着一股子闷气。

    自从江涛失踪后,她已经习惯了夜里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灯前发呆,习惯了大脑一片空白与胡思乱想的交替。

    “刚大哥是不是瞒着我去找那个宇文云替阿爷报仇了?”

    郑允儿想到这里时不禁忽地站起身来,小心脏咚咚咚狂跳一通。

    说实话,不知道杀父仇人是谁的那会儿心中的深仇大恨铺天盖地漫无边际,人的痛苦就像是天空的云,四处笼罩。

    可是一旦知道了这个仇敌是谁,就会像是暴风雨要来临的那一刻,人的仇恨聚集在了一处,再也抑制不住,恰似那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虽然满腔仇恨无法抑制,但是郑允儿还没有糊涂到不知道一个小木匠同钦差大臣较量那简直是以卵击石。

    她生怕江涛瞒着自己贸然行动,白白送了小命。人死不能复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她不能没有丈夫,月儿不能没有阿爷!

    郑允儿忧心忡忡地揭开毡帐的小窗户向外张望,只见夜很黑,天上隐隐约约有几颗不亮的星子。

    她在心里替他祈祷:求神仙保佑,保佑刚大哥平平安安!

    “姐姐还没睡?天这么晚了,刚大哥恐怕不回来了吧。”海棠姑娘在门外说。

    郑允儿默默地开了门,叫她进来。

    “妹妹,我睡不着。”

    “姐姐,我也睡不着。”海棠一边替月儿盖了盖被子,爱抚地摸摸她的小手手,一边蹙眉道,“我听榴花从孔二哥那边回来说,刚大哥与木师父他们并没有去凉州,或许是上京城了吧!”

    郑允儿一听这话,心里更加担心了。她有种不祥的预兆,江涛趁着木子戒大人他们一同去长安,一定是找老贼宇文云报仇去了。

    “妹妹,我害怕——”

    郑允儿把话说了一半便打住了,海棠问她:

    “姐姐怕什么呢?”

    郑允儿意识到自己说失口了,赶忙掩饰道:

    “没什么,我的好妹妹,只是——只是莫名地有些担心。”

    海棠拉住她的胳膊,安慰说:

    “姐姐不用怕,我会向主祈祷,让伟大的阿胡拉马自达保佑刚大哥平平安安回来的!”

    郑允儿看着海棠姑娘深深的眼窝里葡萄般美丽的眼眸一片虔诚,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

    就这样,两个女人心里想着同一个男人,替他担心,为他祈祷,直到夜深,人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毡帐门外传来,紧接着便有人敲门了。门口的二黑哥没有反应,允儿知道这是自己人。

    “师娘允儿姐,快开门,师父他——他回来了!”

    原来是小东子的声音。郑允儿开了门,却没看见江涛回来,一时急了:

    “人呢?你师父他人呢?!”

    小东子紧张得鼻子上直冒汗,指着修车行那边气喘吁吁道:

    “呃,师父他………在门口,好像……好像是病了!”

    “啊?好好一个人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快,快带我去看!”

    郑允儿慌乱地跑出毡帐,直奔大门口。脚下有根棍子将她绊倒,膝盖都擦破了。哪里还顾得上疼痛,她翻起来就跑。

    一小东子将允儿领进了他们一帮男人的屋子,一股脚臭汗臭味扑面而来。

    只见老木匠张大伯深情严肃,在给江涛掐人中。章栋章梁二兄弟,还有吕蒙洞、王能儿、黄平岗、燕大郎、王顺等一帮大后生围着床榻。

    “都别紧张,人有气,无大碍。”老木匠起身道。

    床榻上江涛大汗淋漓,脸色十分难看,半睁着眼睛喘着粗气。

    众人见郑允儿来了,赶紧闪开一个豁口。

    “刚大哥,你怎么了?”

    郑允儿见状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床榻前,抓住江涛的一只手问。

    江涛半睁半闭的眼睛似乎眨了眨,什么也没说,浑身直哆嗦。

    郑允儿问小东子这是怎么回事,小东子摇摇头,只好原模原样把方才江涛的马车停在门口的事向师娘汇报了一遍。

    原来众人干了一天的活已经累得不行了,刚睡下,就听见门外又熟悉的马嘶之声。

    于是小东子与几个攒劲后生开门去看,却发现门口停着师父江涛的马车,人已经像一朵软菜搭在车辕上。

    甭管别的,救人要紧,王能儿力气大,自告奋勇将师父江涛就近背到这里。

    至于人怎么成这个样子,大伙儿谁也不晓得。

    郑允儿求老木匠张大伯救救她的刚大哥,老木匠安慰她说:

    “闺女不用怕,刚公子休息几日自然会好的。依老夫经过见过的,他这是沾了点鬼祟,受到惊吓,再加秋凉被冷风吹,就成了这个样子。今晚最好给他热敷热敷,等明日一早再请一位道士,禳禶禳禶就好了!”

    郑允儿这才放心,赶紧叫大伙儿先把他弄到自己的毡帐里,这样方便大伙休息,也方便自己照顾才。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允儿与海棠榴花三姐妹齐心协力,忙着照顾她们的男人江涛。

    擦汗的擦汗,喂水的喂水,热敷的热敷,郑允儿虽然弄不清楚刚大哥究竟中了什么邪,心里却比前一阵子踏实多了。

    毕竟,他活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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