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金城南门,江涛就嗅到一种不同于寻常的气氛。

    茶马道依旧车来人往络绎不绝,出入南城门的人员明显增多,有布衣草鞋扶老携幼的百姓,有马帮驼队逶迤而行的商队,还有负箧曳屣远道而来的僧侣……

    熙熙攘攘,一派海纳百川的盛世景象。

    不少人聚集在城门口举头看着新张贴的布告,有人还在扯着嗓门子念,好像唯恐别人不知自己上过几日私塾,识得几个大字:

    “为防逃窜的突厥贼人报复袭击,滋事扰民,自即日起,州城城门仅开南面一门,东、西两门暂时锁闭。城门加强出入人员过所勘验,无有效证件不得随意出入;进城随行人畜、货物务必安检,方可放行。城中严格实行宵禁制度,当日戌正至次日卯正不得在街巷出没。特此布告。陇右道兰州州衙。开元十二年六月廿一日。”

    此人一口气念完布告,有人立马拍手叫好:

    “好,好!”

    叫好的是一位胖子,另一位瘦子鹤立鸡群、哈哈大笑:

    “你只管喊‘好’,究竟是这布告写得好,还是方才这位兄台诵得好?”

    众人又七嘴八舌,纷纷表示这问题问得妙。

    方才念诵布告之人用食指摸摸两绺浓黑的髭须,笑道:

    “当然是咱州衙这布告拟得清楚明了,誊写的人书法也不赖!”

    听二人这么议论,大家都投来羡慕的眼光。看来这二位不仅是读书人,而且对本州衙门掌故比较熟知。大家猜度这二人不是本州名门望族,也是世代传承的书香门第。

    江涛刚要走,就听背后有人议论说:

    “我猜写这布告的应该是韩刺史,听说这后生中了进士,做了咱兰州的刺史,还翻了不少冤案呢!”

    有人“嘘——”一声,提醒这人:

    “兄弟你也胆够肥的!此种环境人多口杂不隔墙就有耳,你如此谈论州衙人事,肩上扛着几个脑袋瓜?”

    那人不知好歹,继续嚷嚷:

    “有啥怕的?金城大牢冤死鬼可多喽,还怕再增加老兄我这条贱命吗?——你听说了吗?最近突厥人很猖獗,他们蒙上脸专在夜间逾墙进宅,不图金帛钱财,专取人命,有个姓刚的木匠前夜还一剑戳死了一个呢!”

    大家纷纷围着他问这问那,城门旁有几个巡逻的吆喝着过来:

    “散开,快散开!聚在一起议论什么呢!”

    江涛独自微微一笑,快走几步,出示手续进了城。

    奇怪,州衙里今日也显得异常肃穆,每隔几十步一对手握兵刃的岗哨,让人不由有些紧张。

    江涛将马拴到马厩,摸了摸背上的承影宝剑,随着二位差役大踏步朝大堂走去。

    大堂之上,刺史胡生河正在亲自升堂审案。他正襟危坐,一脸严肃。两侧站着的是录事参军王珩与法曹参军史子鉴。

    大堂下面,两厢差役挎刀肃立,威风凛凛;中间是嫌犯张有年,两手被缚,跪于地上,身后站着俩凶神恶煞般的捕快,虎视眈眈。江涛见那日同去抓捕张有年的差役也站在一旁。

    胡刺史见江涛进来,挪挪屁股,清清嗓门,道:

    “刚公子来得正好,本官有几个问题想要求证,你务必如实回答。”

    江涛拱手道:“刺史大人,您请问。”

    胡刺史一本正经开始问话,金城县主簿研墨展笺奋笔疾书。

    “刚公子,本官问你,去年腊月你可曾为东皋里里正张有年家干过木工活?”

    江涛点头答曰:“确有其事。”

    胡刺史又问:“你在他家可曾发现私藏食盐的迹象?”

    江涛摇头道:“在下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胡刺史追问:“本次窝藏赃物的库房你也未曾进去?”

    “大人说笑了,在下一小木作,哪有这等本事呢?这间屋子在前院的角落处,平日铁将军把门,门口还拴着一条大黑犬,陌生人是不可能靠近的!” 江涛说着,问张有年道,“张里正,你说是不是呢?”

    “刚公子所言属实,小人那大黑犬确实凶猛。”张有年点头,对胡刺史道。

    一提起大黑犬,张有年趁机表达了他对孔武的深仇大恨:

    “不过,太可惜了,养了十多年的犬,就像是家里的一口人,却被他孔武手下的人给杀了!——姓孔的,你欠我张有年一条命!”

    “啪!”

    胡刺史手中雕镂着飞龙的惊堂木落在了案子上,惊得尘埃四起。

    “大胆嫌犯,休得胡言!人都被杀,一条犬又算什么?”

    胡刺史此话刚一出口,立马就改了口:

    “当然,本官说的是别的,不关此案中刚公子所杀那突厥贼人之事!”

    江涛听胡生河提及此事,心想正好在这大堂之上说他个明白,便不等问询主动开口:

    “刺史大人,既然已经说到本案中的事,在下可否先陈述陈述此事的经过呢?”

    “呃——,此事嘛王五(那日同去的差役)方才已经向本官讲述。不过,事发之时他应该不在现场。人命关天啊,所以你再说说无妨,也好让诸位判断时多个参考!”

    江涛将那夜蒙面人袭击帐篷、孔亮带人追杀,以及孔武助阵、自己是如何用承影宝剑刺死蒙面贼人的经过,完整讲述一遍。

    他的大脑中好像过电影一般,尤其是说到自己看那蒙面之人正在为张有年松绑之时,他竟额头上沁出了汗珠,紧张得有些发抖,还不自觉地将手挪到了剑柄之上。\0

    身边的捕快见状,以为他江涛有所图谋,一把攥住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承影宝剑强行解下暂且扣留。这让江涛手腕酸疼了大半天,并且觉得很没面子。

    胡刺史听完义愤填膺慷慨陈词:

    “突厥贼人趁火打劫,妄图破坏我八道湾砖场,阻碍兰州州城营建,还用毒箭射杀我大唐兵卒,真是胆大妄为、自不量力!刚公子临危不惧,尖刺贼人,真让人刮目相看呐!”

    江涛道:

    “那蒙面贼人的确是在下的承影宝剑所刺杀,可刺史大人所言‘临危不惧’实乃谬赞,还请书记官不要录入案卷!”

    胡刺史捋着喧子,眯缝着小三角眼朝着大堂之下的江涛笑曰:

    “乍一看,刚公子是个文弱书生。其实诸位都知晓,他是本州大名鼎鼎的刚将作,不会炒菜的木匠不是好郎中,说的正是面前这位刚公子!前不久,他还用奇方救了本官这条老命呢!本官真没想到,这回他还能剑杀突厥贼人,真乃文武双全、真人不露面啊!”

    江涛听胡刺史说前不久自己救了他那条老命,不由地哑然失笑。不就是找了点屎尿帮他洗洗胃嘛,有必要小题大做拿到今日这里讲吗?

    听了胡刺史这番赞誉,州衙在场的诸位大人都向他投来了钦羡的目光。江涛心中十分清楚,这目光是带刺的玫瑰,有羡慕更有嫉妒,也许还深藏着恨。

    下州下县,州县衙门暂时混搭,金城县衙主簿临时充当州衙书记官,将胡刺史在大堂上的问询写了密密匝匝数折,让领导过目。胡刺史随便翻翻,扔了过去,道:

    “让相关人等当堂签字画押!”

    张有年对私藏食盐之罪行供认不讳,也许他早在十年前就做好了蹲大牢的心理准备。

    江涛却心中疑惑不解。难道如此复杂的案件在堂堂一州之刺史这里就如此稀里糊涂结案?至少那个今日没到场的果县尉,或许还有狡猾的曹萨宝也会牵涉进来,难道这私盐是张有年一个人在那加工、运输、储藏、贩卖的吗?

    如此草率结案,真正的幕后黑手逍遥法外,张有年只能是一只替罪羔羊而已。可是看看张有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难道长的是猪头猪脑吗?

    江涛想要将这些疑问全都摆出来,可他又觉得事情并非自己想的如此简单。他决定暂时守口如瓶,等待事态变化。

    胡刺史环顾众人,将惊堂木高高悬起,在场所有人的心也都悬在了半空中。身后的法曹参军史子鉴突然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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