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朝廷给孙本方下了死命令,要他三月之内烧出三十万合格的城砖。谁都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他“土行孙”偏偏领命了。

    当时就有人劝他去朝廷陈情,看能否再宽限些时日。但这老孙就是头犟驴,自己认定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说不试试怎么能知道仨月烧得出烧不出城砖?说句有点狂妄的话,世上哪有他孙本方干不成的事?他的人生信条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更何况,有江涛与石氏二兄弟这么攒劲的门徒,有从将作监下属部门甄官署选调的砖家巧匠三十人,还有从兰州三县抽调的精壮劳力六千。

    大弟子江涛领着石氏二兄弟所做实验,让他们孙师父眼里的希望变得更近更清晰。甄官署的三十巧匠个个都是砖窑边熏出来的,他们闭眼添把柴禾就能知道灶膛里的火苗能撺掇高,用鼻子一嗅都能嗅出砖窑里的温度,更不是吃素的。当然,最让人来劲的是六千精壮劳力三日内便可集结到位。

    蚂蚁搬倒泰山,六千精壮劳力集结起来,举袂成荫挥汗成雨,干起活来有排山倒海之势,想想都来劲。

    孙师父同徒弟江涛这么想,可人家胡刺史才不这么想呢。六千劳力,而且是精壮的,我的个天咣当,安全稳定、管理调度及后勤保障压力山大哎!

    胡刺史作为地方行政长官,也是责任主体,他最担心的是苦力们出点什么乱子。因此,在征调役夫的同时,他大老早就差人将此情况向陇右节度使做了汇报。结果节度使派五百士卒前来压阵,驻扎金城关,临时听命于孔武帐下。

    麦黄六月,家家户户男男**老老小小都忙着抢收麦子。“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金城关前千亩屯田里,热气腾腾。数百役夫面朝黄土背朝天,光着的膀子被毒辣辣的太阳晒得黑黝黝。\0

    已经被征调来收麦子好几日了,眼看着自家的麦田缺少劳力收割,这些家里的强壮劳力们心急如焚。五百士卒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这些士卒成了他们的救星。

    这日下工,他们集体绝食,向孔校尉提出要连夜回家收麦子的请求,说剩下的麦子可以让这五百士卒接着去收割,用不了一日就能完工。

    孔校尉左右为难。他既替这些布衣百姓们着急,又不想坏了规矩让那些披坚执锐的专业军人放下刀枪下地干活。

    孔武之子孔亮已经随娘亲来到金城关军营探望阿爷好几日,对这里环境大概熟悉了。孔亮是个聪明的少年,虽长得没有阿爷那样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却也身材高挑眉清目秀。他着一身粗布衣裳,显得十分精干。

    孔武打算让他跟着三弟江涛学木匠手艺,将来混口饭吃也容易点。可没想到这小子偏偏要当兵,像他阿爷一般手执钢刀,驻守边关。孔武真是那他没法子。

    孔亮见阿爷拿不定主意,便道:

    “阿爷,孩儿十分理解这些庄稼汉。他们一年的希望就在这几日,您就打发他们回去,这些新来士兵的动员工作就交给孩儿来做吧!”

    孔武一听,心说这小子真长大了,还挺会说话的。正好,我何不在这五百士卒面前试试这臭小子的能耐?于是一脸严肃地说:

    “亮崽,这可是你小子说的!”

    “这么说阿爷答应放这些苦力回老家了!”

    孔亮激动不已,跪倒在地帮当帮当给阿爷连磕三个响头。

    孔武当即将这些农夫们遣散回家,大家伙对孔校尉千恩万谢,感激涕零,都说孔校尉是个好军官,他们会记住他的。

    且说这五百士卒,长途行军从狄道到金城整整步行了两日。抵达金城关营帐时,已是人困马乏。他们还要忙着安营扎寨,生火煮饭,在天黑前有个栖身之处。

    成了孔武的人,就得吃孔武的粮饷,士卒们眼巴巴等着分吃的。孔亮悄悄告诉孔武,说:

    “阿爷,你得听孩儿的。先别直接给他们,让孩儿替他们分发,行不?”

    孔武没弄懂他这啥意思,可既然将这事交给他要考验考验他,那就先听他的吧。因此稀里糊涂就点头同意了。

    五百人正好一营,分左右两厢,设俩指挥使,各统领两百五十人。每五十人又是一队,每厢分五队,设队头负责带队;每队又下辖五伙,每伙十人,伙长带队。

    孔武下令将全营士卒集合在一起,然后站在前面只训了两句话,一抱拳道:

    “兄弟们远道而来,辛苦了!下面,由本校尉的儿子来给大家分军粮!”

    士卒们一阵哄笑。

    孔亮往他阿爷孔武身旁一站,虽然显得嫩了些,但挺拔如峰,一脸严肃,训话道:

    “既然父校已经下令,做儿子的就得遵命!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士卒们一听这话有理,齐声喊道:

    “是!”

    有人在中间故意捣乱,喊道:

    “少废话,发粮饷,劳资都快饿瘪了!”

    孔亮喝道:

    “家有家法,做儿子的要遵父命;军有军法,做军人的要遵军令。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

    站在一旁的孔武心里窃喜,这小子不愧是我的种,还他娘的挺有胆识!

    孔亮清了清嗓门,继续道:

    “既然如此,我倒要请教请教你们的指挥使,方才在主帅训话时有人捣乱该当如何处理?”

    俩指挥使立马上前报到,齐声汇报道:

    “回禀少帅,打三十军棍。”

    孔亮哈哈一笑,剑眉一挑,下令道:

    “来人,将方才喧哗者带上来,打三十军棍!”

    孔武没想到,那人立马怂了,连声求饶道:

    “少帅,我错了,饶了我吧!”

    他一边求饶,一边自己掌嘴。孔武想要替他求情,可转念一想:这怎么行呢,看看再说。

    孔亮大喝一声:

    “还不报上名来!”

    那士卒忙道:

    “报告少帅,小卒姓卜名丁。”

    “补丁?”孔亮一咬牙,忍住内心的失笑,呵斥道,“连自己的嘴巴都管不好,还怎么上阵杀敌!见于大家长途行军,前来父校军营执行重要任务,一路甚是辛苦,就先打十军棍,另外而十军棍暂且记在这儿,以观后效!”

    卜丁被一顿军棍炒肉,反倒对孔亮感激涕零。

    孔亮接着训话:

    “大家都听清楚了,到哪山唱哪调,金城关守军大营的粮饷都是从这千亩屯田种出来的。知道是谁种出来的吗?从当地征调的百姓,说不定他们有些就是你们的爷娘兄弟!这不,麦黄六月,自家田里的麦子快烂到地里了,他们今日还在这屯田里收麦子!我爷于心不忍,我也于心不忍,诸位于心何忍?”

    铺垫方足,火候已到,孔亮亮出杀手锏:

    “因此,分粮之前,咱得同各位口头签个君子协定:领了粮饷,明日闲着也是闲着,咱鼓一把劲,将屯田里剩下的麦子收到场上。大家说行不行?同意的给伍长喘句话,伍长统计给伙长,伙长统计给队头,队头统计给左右指挥使,左右指挥使来父校这里领取粮饷。”

    结果出乎孔武所料,却在孔亮意料之中。五百步卒,竟然没有一人拒绝明日下地收麦子。分粮工作进展得有条不紊。

    夜晚,军营里弥漫着饭香。

    孔武躺在床榻上,同娘子说起了儿子孔亮的事。他似乎开始改变主意了,可娘子忧心忡忡,并未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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