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进士在吏部选官考试中失利,背后竟是皇朝两大权力集团的角逐。

    可惜我们永远也无法告诉他事情的真相,相信张宰相也不会,那就让韩胜永远永远地蒙在鼓里算了。

    世事难料,人生难测,韩胜被张宰相的少公子劫至相府,最终还是做了他不愿做的幕僚,哪怕是相府的幕僚。

    他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宰相大人特意给他的娘亲与外婆在相府别院安排了两间僻静的住所,总算暂时免去了两位亲人颠沛流离的苦痛。韩进士这心中才稍稍有了些慰藉。

    张宰相每日里除了上朝,便是到政事堂开会。一国之大小政令皆出于此,他老人家可以说是日理万机。

    快到天命之年(孔夫子所言六十岁)致仕之时(今天所说退休),老宰相饱经风霜,须发皓然。这倒显得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别有风采。\0

    范阳张氏世代经营瓷窑,早在武后时代就开创了莹术,成为独门秘传的手艺。传至张相自己这一代,更是糅合了黄老玄学的思想精髓,开拓创新,烧制出了秘黑釉、孔雀蓝等当今圣上最为欢喜的色彩。

    眼看着身兼数职的张爱卿精力日益不济,实在忙乎不过来。圣上通情达理,同意御窑的日常工作由大公子张均、二公子张洎独立承担起来。

    如今,二公子在耀州做了御窑的督瓷官,带领着吴道子、张萱等丹青高手成天刻绘描金,为烧制出圣上可心的宫里御用瓷器而努力工作着。

    翌日一早,张相便叫人邀韩进士进相府相见。一进大门,出身土包子的韩胜便被这古朴典雅的府邸吸引住了。

    府邸院落并不十分宽敞,但尽显自然之趣。乍一看,朴实无华,与普通人家的小院落并无迥异;可你若稍稍驻足,细细体味,必能发觉设计营造者的匠心之良苦,意趣之高妙。

    北边堂屋与东面厢房通过转阁连接成为一个整体,廊檐曲折。曲廊地面用五色小卵石镶嵌成太极八卦河图洛书等图案,深奥而耐人寻味,践行则按摩脚心通五脏六腑之穴位,使人身心愉悦。

    漫步于曲廊之上,右手厢房的门窗上,雕镂着各种祥瑞花草;左手是支撑廊檐的青砖漆柱。

    院落西南角,池沼之中,鱼戏莲叶;假山之上,水声潺潺。一棵古木,疏条交映于廊檐之上,院中树影斑驳,别枝鸟雀啁啾。

    韩胜打量着这这府邸的建筑,古朴而不乏奢华,宁静而蕴藏机趣。他差点跟丢了自己。

    紧走几步,赶上丫鬟的脚步,他来到了北面的堂屋。一进门,这才发现主人并没有住在这里。这堂屋只是一间过堂,过堂之北,别有洞天。

    原来这正堂只是工字厅的一部分,穿过堂屋又是一段走廊,廊子两边是花圃菜园,走廊尽头才是主人待客的厅堂。

    “老爷,韩进士来了。”仕女轻声细语地禀报张宰相。

    韩胜心中突然有一些慌乱,在门口稍稍整理整理衣冠,舒了一口气。这才掀开珠帘,小心谨慎地迈过高高的门槛,向宰相大人叩首问安:

    “晚生韩胜,拜见张中书!”

    张丞相虽然权高位尊,但这会儿显得平易近人。他正襟端坐于几案一边,习惯性地捋了一把雪白的胡须,指了指旁边的胡床,道:

    “韩进士免礼,坐在那儿说话。”

    韩胜谢过,屁股搁在了胡床的边上,身子前倾,显得十分矜持。张相微微一笑,呵呵道:

    “韩进士不必如此拘谨!从今往后,跟着老夫干,你可就是这相府里的一员了,大可不必如此小心谨慎!”

    韩胜点点头,稍稍松了口气,往里边挪了挪屁股,静静等待着宰相大人的吩咐。

    张丞相对眼前这位少年的表现甚是中意,他态度愈加和蔼,道:

    “我朝圣上英武过人,扫平乱党,任用贤能,开拓西域,四夷称汗,功盖寰宇。如今海内升平,历纪开元,吾皇于六年前即已颁诏设立丽正书院,旨在刊辑古今之经籍,以辨明邦国之大典,而备顾问应对。而今,《六典》、《文纂》撰集尚未圆满,老夫心中甚是忧虑。韩进士今日便可随老夫到书院去,以助贺博士赵御史他们早日完成此项任务,可乎?”

    韩胜起身施礼道:

    “相爷尽管吩咐,晚生唯恐才疏学浅,不能胜任啊!”

    张丞相亦起身道:

    “哎,韩进士莫要自谦!——来人,备车,送本相上班!”

    谁也不知道,今日中书令张阅的车里竟载着一位落榜的少年。韩胜就这样开始了他在丽正书院第一天的工作。

    书院里古籍码满了好几座阁楼,韩胜平生第一回见这么多的宝贝,眼睛睁得老大。贪婪地看着这些书卷,他这只书蠹有种鸟归山林鱼游大海的愉快。

    他怎么也不能够理解年过花甲的贺知章博士面对这么些个宝物,竟然无动于衷,整日价提着个酒葫芦,醉眼看破书!张中书怎么还对他的这种失职行为睁只眼闭只眼?这难道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吗?

    韩进士饱读诗书。可他万万没想到,除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古籍资料全在这里,还有无数更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他终于明白什么叫浩如烟海。

    丽正书院的临时差事任务繁重,每天抄书抄得头晕眼花,四肢发麻,但是他丝毫没有后悔之意。抄书写字,与古圣先贤对话,他乐在其中。贺知章简直是个老顽童,他不但自己懒得抄书,还常常说些个长安城里的段子,逗得大家前仰后合,无法动笔。

    如此充实而又令人愉悦的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一般转瞬即逝。韩胜抄着抄着这些个古籍,又时常会不由自主地发起呆来。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没有暗恋的姑娘?

    韩胜心里早就蠢蠢欲动,如同杨柳发芽桃花吐蕊。他实在忘不了李林甫的公主阿娇,心里时刻无不在心里吟哦着《诗经》中关于爱情的篇章: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别看贺老醉眼朦胧,他老人家可心明如镜,更为可贵的是童心未泯。这日一早,韩胜面对着一卷书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竟发起呆来。

    贺前辈携一酒葫芦,硬是灌了他一口,笑道:

    “小子,看你那眼神,是不是被这京城哪家府上的小公主给勾去了魂儿?”

    韩胜没想到这老头眼力如此厉害,竟然轻而易举就看穿了自己这点儿小心思。他心中十分不安,霎时臊得满脸通红,一个劲摇头。可是贺前辈如同乘了船,在他眼前不停地晃悠着,还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醉言醉语道:

    “年轻人,勇敢地去追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想当年你贺老伯我不是不想追女人,而是看上眼的太少!这俗世红尘中,有几个奇女子值得我贺知章去追呢?啊哈哈哈——”

    韩胜赶紧伸手扶棕老伯,心里涌起了澎湃的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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