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伯被害的案子眼看着成了悬案。

    胡大人身为本州之刺史,面对如此连环杀人案,黔驴技穷,也显得束手无策。

    除了前任司法曹参军曲大人和几个狱吏还在被关押审讯之外,牵涉本案的要犯均被神秘人杀人灭口,凶手的作案手段竟高明到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个人的想象力终究有限,全城人的创造力真的令人惊叹不已。有人神秘兮兮地讲,宋大舌头失踪的那天夜里,有一个黑影,在东市的门墙头,一闪而过。他长什么样子根本无暇看清楚,只是后脑勺上有一根长长的辫子,像马鞭一样,足足吊到了屁股上。

    后来有更多的人说自己好像也见过这么个人,而且确定无疑不是在梦里。

    还有人据此推断,勒死典狱长和看守的十有八九就是他这根辫子,宋大舌头或许同样倒霉到这根辫子上了。

    这消息搞得全城人心惶惶。人们在走路时不得不时刻注意身后或者屋檐墙角,总觉得有飞檐走壁的高手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往自己脖颈上挽绳子。

    州里也因此采取非常措施,加大城门口的盘查力度,加强宵禁力量,遇到后脑勺扎长辫子的,不管男女老少,一律抓来审讯。

    连凶手的影子都见不着,州里的法司像是遇到了一根没结瓜的藤,顺藤摸到根也不见瓜。胡大人只好命令史大人,暂时封存案卷,将案情向刑部作一简要汇报,坐等刑部指示。\0

    此事让胡大人在其幕僚兼结拜兄弟江涛面前很没有面子,因为受害者不是别人,正是江涛的老岳丈郑忠良。

    他亲自调派一拨身手麻利的衙役,到东市的凶肆里买了一副上好的柏木棺材,板材是一二三的。铺寒、寿衣、冥器以及纸扎、“黄泉通宝”,一并准备停当。

    胡大人还安排了金城里最有名的阴阳风水先生萧望之,据说他是萧吉的后代,不但精通阴阳五行学说,而且藏有一本厚厚的《葬经》。为逝者诵经、招魂,择葬所,收敛下葬,是他的拿手好戏。

    传说经他之手埋过的坟,主家人丁兴旺,求功名得功名,求财源得财源。因此,一般人家是请不动他这位萧大仙的。衙门里有人私下里传言,胡大人前些年就是请萧大人搬了一处老家的祖坟,才得以在金城任上就地擢升刺史。

    郑家兄弟虽然内心受着煎熬,痛不欲生,但是对胡大人的周到安排感激涕零。

    依据祖宗礼制,郑家老大老二孝最重,上衣下裳都是最粗的麻布,几乎没有用针线缝,只是随意地补缀在一起,这叫穿斩榱(音崔)。儿媳也一样,他们给各自的媳妇也准备了一件这样的孝衫。

    女婿顶半个儿,江涛服大功。和斩榱相比,大功是熟麻布缝的,还缉了边。

    胡大哥、孔二哥也身着缟素。胡大哥身为刺史,暂时还脱不了身,只得先回衙门处理公务。

    允儿正在月子里,出不了门,也戴不了孝。还好,有胡太太悉心的照料,也算是上辈子的造化。对此,江涛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打算等安葬了老岳丈,请小西子来照看允儿母女俩一段时日。

    江涛帮着老大老二小心翼翼地将老人家的遗体擦得干干净净,裹上大红大紫的绸缎衣衾,大殓在了柏木棺材里。口里还放了一撮粟米作为“饭喊”。

    萧大仙捋捋白胡子,摇摇头道:

    “这大牢之中,冤气太重,以至于逝者的魂魄不敢再来。若是这样,亡人的魂魄就不会跟着他的尸体入土为安,将不能享受后人的奉祀、食物的供养和经文的超度,只会受着无穷无尽的凄苦啊!”

    郑家兄弟跪在大仙面前苦苦哀求大仙替阿爷招魂,萧先生这才勉强答应。他说这种情况招魂不一定能成功,只能碰碰运气了。江涛忙摸出些钱两塞到他手里,表示对他的谢意。

    金城大牢从来都是活着从大门进去,死了从拖尸洞里拖出,有的尸体甚至被扔到城外荒山野岭,任凭野狗土狼撕啮。哪有横着从大牢正门抬出去的?郑老伯算是头一个。因为有胡大人的吩咐在前,没人敢提出异议。

    衙役们将灵柩抬上牛车,准备将郑老伯的遗体送往南山岔。

    “慢!”

    萧大仙将手一伸,拦住道:

    “挂起招魂幡!”

    只见他身披道袍,一手摇铜铃,一手洒酒水,绕着灵车直转圈,口中念念有词。他越转越快,脚步连连;越念越麻利,舌头在嘴里不停打转。

    突然,仿佛是招来了逝者的魂魄,他用手指着随风微微飘扬的招魂纸幡。

    “可以走了。”

    载着灵柩的牛车头戴素缟缠成的素花,不紧不慢地走着。老大老二抓着绋象征性地拉着灵车。江涛手扶灵柩,深一脚浅一脚跟在车旁。他们早已流干了眼泪,此时只有干嚎几声了。

    忽然,锣鼓胡笳声起,纸钱漫天飘洒,哭号声惊天动地。江涛心里一惊,转身一看,才发现身后跟了长长的一队哭丧的人,白曼曼一片。他们一路上唱着挽歌,直到葬所。

    这阵势,引得金城大街小巷的人都来看热闹。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感慨这家的孝子真的孝敬爷娘。

    江涛突然记起向大娘报丧之事。谁去合适呢?咋给老人家说呢?还有,允儿产下了个小公主,这喜还没报呢?这事可不能闹着玩!

    思前想后,他最终决定还是请孔二哥先行回去报丧。就说郑老伯风寒不治,大牢里因此死了不少人,生老病死的事,谁也阻挡不了。孔二哥是性情中人,慢慢安慰老人家,在关键时候再说说允儿生了个小公主,家里新添人丁有喜事,这样一悲一喜,也许能让老人的心不至于绝望。

    江涛边走边给孔二哥叮嘱,大哥二哥也觉得孔大人很可靠。孔老二身披缟素,跨上乌骓,直奔南山岔。

    却说运送灵柩的牛车,眼看到了南山岔的枯河边,却死活不动弹了。大伙都觉得很奇怪。

    萧大仙道:

    “这河里虽然没有水,可亡人生前一定见过河里发大水,因此魂影儿又被吓跑。待我来做做法术,引他魂魄渡过枯河!”

    于是,萧大仙再次出手招魂,直至牛车上的招魂幡随风飘动了起来。

    孔老二在一个时辰前就到了南山岔,报丧之事很快就传遍了十几户人家。大家都赶到老郑家去安慰大娘。

    巧儿和小西子搀着大娘,后头紧跟着孔武,还有一大阵南山岔的男女老少。

    大娘失声痛哭,惹得在场的街坊邻居都眼泪汪汪。这边乐队奏起了哀乐,随着胡笳十八拍的音乐响起,专业哭丧队,哭声震天,撕心裂肺。

    老大老二扑过去,跪倒在娘亲脚下,哭得不省人事。

    “我的儿,你们这是要咋地?谁都有走的这一天咧!——为娘想不通的是,他走时还好好的一个人,在大牢里咋就突然得了这么个鬼病?你阿爷他辛辛苦苦一辈子,眼瞧着这就抱孙儿,可他竟就这么走咧!唉,这也是他的命!他狠心撇下我一个老婆子,为娘本也不想活哩!可眼瞧着你们几个娃,听说允儿还生了个小外孙!为娘不得不鼓上一把劲,咱娘儿们还得好好过日子!”

    江涛最担心的是岳母大人,没想到她老人家反倒擦干眼泪,开导起俩大后生了:

    “老大老二,你们说是不是?人呐,不就是这样嘛,来的来啊走的走!”

    老大老二停住了恸哭,向着娘亲点了点头。

    江涛没有想到岳母大人如此坚强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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