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北风愈加猛烈。

    十月半间的北方,树叶子尚未完全枯黄,连着小树枝被刮得满天飞。

    江涛不觉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走去,心里充满担心与怅惘。师傅们连歇口气的工夫都都没有,就不得不连夜赶回京城。加之天色将晚,朔风呼啸,这让人如何放心得下呢?

    他还没走到家门口,大门就嘎吱一声开了半扇。允儿探着半个身子往外头张望。

    “刚大哥回来了,这会子风咋这么大,怪吓人的,赶紧进屋吧!”

    江涛瞅见媳妇腆着个大肚子像只鸭子一般走路的样子,怜爱之心油然而生。他的心里自然又多了一重愧疚。

    身不由己,来到大唐。起先亡命山野,后来寄身于郑老伯家,再后来竟然做了郑家女婿。一家人朴实善良,他和他们同甘苦共命运,煮盐、种地、养殖、盖房子,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

    儿女们的终身大事都有了着落,郑老伯眼看就要熬到了抱孙子想清福的时候,没想到竟遭遇了这场牢狱之灾。

    江涛感慨万分,眼前的事不正应了那句老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饭还没吃吧?等等我给你煮点面饼。”

    屋子里的蜡烛映在允儿的脸上,红红的,江涛心里也暖暖的。

    桌子上盛饭的瓦罐的影子,在烛焰的跳动下,摇椅晃,活像个醉汉。

    江涛揭开盖子一瞧,愣了一下,惊讶地问允儿:

    “这是老伯的晚饭吧,天这么晚了咋还没送过去呢?”

    他摸了摸瓦罐,冰冰的。

    “我正要给你说这事哩,一个时辰前我和小东子去送饭。结果大牢门口换了人,他们死活不让进。没法子,我们只好提回来咧!”

    “那老伯是不是这会子还饿着肚子呢?”

    “没有,你听我说。你还不晓得哩,昨儿个大哥带着娘亲来看阿爷。娘亲说刚涛忙,让我别言喘了,我就没惊动你。你猜娘亲给阿爷拿来了啥好吃的?”

    允儿像个孩子一样给江涛诉说着高兴事,眉飞色舞。

    “啥好吃的?”

    “让你猜哩?鸡,娘亲抓来了一只家里养的大公鸡!不过昨儿个没来得及炖,况且阿爷如果晓得炖的是老家里的鸡,他绝不会咥一口的。今儿个一早我才和小东子炖的,可好吃咧!”

    小东子听见了,赶忙跑进来说:

    “刚大哥,嫂子她可孝顺着哩!鸡肉自己没舍得吃一口,我还吃了两疙瘩呢!嫂子她装了个大大的瓦罐,都提到了大牢里去了。”

    “哦,你嫂子真是个好娃儿!”

    江涛嘴里开着玩笑,心里却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刚大哥,你就别听小东子夸的咧!是这样子,我见看守在老门口端着个空的粗瓷大碗,就把一半搛给了他,求他们好好照看阿爷,好让阿爷少受些罪。唉!不知咋地,这晚饭就送不进去咧!”

    “允儿,你赶快把面煮出来,我给老伯提过去,顺便也看看他老人家。”

    “天都这么黑了,大牢里一定不让进去。还好,午饭盛的多了些,阿爷都够吃上两顿!”

    “噢,赶明儿个一大早咱俩一块过去。我都好几天没见老伯了!”

    两碗面下肚,江涛凑在烛光边上读着“五经”,允儿也依偎在他身旁。江涛将书扔到一边,伸手去摸她憋得圆鼓隆咚的肚皮。她将手按在他的大手上面,引导着他轻轻地抚摩着。

    “动了,小家伙又动咧!”

    “这里,在这里!他还用小脚踹你哩!”

    “真活泼!你说他长得像我俩谁个?”

    “这个嘛——,当然像我刚公子了!一个字,俊;俩字,俊俏;仨字,美男子;四字,一表人才!”

    “瞧把你美得,若是个女娃哩?”

    “女娃就女娃呗,照例像我嘛!”

    允儿听江涛这么说,一时急了:

    “不行,她得像我,在谁肚子里就像谁!”

    江涛听她真要急了,赶忙道:

    “像我们俩还不行吗?”

    “这话还中听!”

    允儿这才心满意足地钻进了被窝。

    “噗”,江涛吹灭了蜡烛。\0

    窗外,没有月光,北风一阵猛过一阵,传来可怕的啸音。

    允儿一个劲往江涛怀里钻。

    “哎,刚大哥,是不是还有两个多月就生咧?”

    允儿的问话逗得江涛笑得合不拢嘴:

    “啊哈,笑,笑死我了!这你咋都问我?我咋晓得?啥时候怀上的你还不清楚?”

    “我当然清楚,你还装作不晓得哩!刚大哥,你可真坏!”

    小两口在被窝里一会儿打打闹闹,一会儿卿卿我我,折腾了一大阵才睡着。

    天蒙蒙亮,江涛忽地从梦中惊醒。推开门,他惊呆了。天地白茫茫一片!

    十月的金城,寒风凛冽,大雪纷飞。今年的寒冬似乎来得太早了。

    梳洗完毕,允儿赶紧做好饭,盛在瓦罐里。江涛把自己在南山岔穿过的羊皮袄带上,小心翼翼地搀着允儿的胳膊,去金城大牢给老伯送饭。

    两串儿脚印时而分开,时而交织在一起,深深浅浅歪歪扭扭地延伸向衙门西南的金城大牢门口。

    看守大牢的兵卒跺着脚,捂着耳刮子,冻得瑟瑟发抖。他们见有人来,警惕地挺直了腰杆,远远地喝道:

    “干什么的?大牢重地,勿要靠近!”

    “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你谁呀你?”

    江涛摸出州府给的木牌(相当于内部通行证),守卒竟看都没看一眼,头抬得老高,道:

    “我们典狱长说了,谁也不能进去!”

    “吆嗬,你们典狱长牛,真牛!倘若刺史大人来,也不让进去吗?”

    “呃——,这个,刺史大人真要来了,劳资大门敞开!”

    守卒先是吞吞吐吐,接着嬉皮笑脸。允儿生气地说道:

    “我去找胡太太来,看他们还让不让进!”

    “守卒都换人了,这典狱长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谁也不清楚。或许胡太太来事情倒不好办,不如我先送你回家,一会子再找胡大人。”

    “嗯。”

    江涛老早来到衙门,候在胡大人日日经过的拱门旁,焦急地踱着步子。

    “刚公子今日咋来这么早?”

    “呃,胡大人,在下是为岳丈的事,想和大人谈谈。”

    “噢,记得记得,好像啥时候说过。”

    江涛随胡大人来到西华厅。胡大人近日来越发的平易近人,他让他坐下,丝毫看不出一点官架子。这反倒让江涛觉得不自在了。

    “郑老伯的案子县里审理了吗?”

    “最近一段时日忙了点,在下没来得及打听呢。在下有一事不明,允儿每日里都往大牢里送饭,可昨日里突然不让进去了。在下觉得此事蹊跷,因此才这么早拜见大人。”

    “还有此等事?——来人,叫司法曹参军曲值立即来见本官!”

    胡大人办事向来干净利落,他心平气和地对江涛说:

    “三弟,你就放心,岳丈大人没事的!本官给曲大人安顿安顿,让典狱照顾好老人,不消几日,县里审理结束报上来就好办了!”

    江涛听了这话,心里的担忧又减了不少。他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心里想着郑老伯一家围着火炉煮茶吃的情景,不禁心底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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