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和人孕育生命的历程一样漫长。江涛的母牛比允儿怀胎早了整整五个月,理所当然,当允儿逐渐腆着个大肚皮在院子里转悠的时候,母牛已经在牛棚里痛苦地产犊了。

    不到一刻,落地的牛犊子就颤颤巍巍站起来,颤颤巍巍抬起腿,颤颤巍巍地挪动四蹄,颤颤巍巍地围着眼里充满慈爱的母亲团团转了。

    “母牛产犊咧!母牛产犊咧!”

    小东子最先发现圏里湿漉漉的小牛犊。

    江涛一口气从上庄跑了个下庄。

    牛犊子从头到脚都是新的,稀疏的牛毛湿湿地泯着,楚楚可爱,憨态可掬。

    它的白嘴唇同母亲的一模一样。此刻,它正用泡泡一般澄澈滚圆的牛眼,昂首打量着娘亲,接受着娘亲粗糙的舌头舔舐的爱抚。

    江涛用剩下的山戎种慰劳了母牛,给它梳理着脊背上的毛发,心里激动得像自己生了崽子。

    小西子搀着二哥看着这小家伙。

    “二哥,等你缓攒劲,就能赶着牛犊子放羊了。”江涛激动地说。

    “对啊,小西子是牧羊女,二哥我做放牛娃,咱一块放牧,咋样?”

    二哥看起来气色恢复得不错,话里充满希望。

    “那太好了,二哥!”

    王孙氏佝偻着身子,抬着大脚板,登上了郑家门口的土台子。一眼瞧见郑老二的身影,她便扯着嗓门来到他跟前:

    “郑家二后生,你真是个攒劲的娃。王大娘给你托扯了个婆姨,长得可好看哩!”

    “啊?我说王孙氏,谁让你给我找婆姨咧?!”

    老二先是一愣。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对她没了好声气。

    “哎,这娃咋没大没小哩!我苦口婆心给你娃说媒,你倒人大得很,连个大娘也不叫?”

    “你不言不喘给人问婆姨,人家婆姨都在跟前站着哩!”

    老二拉着身旁的小西子,反问王孙氏。

    王孙氏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起郑老伯:

    “老不死个姓郑的,合不成你爷俩背地里日弄我个孤儿寡母!哪来的小妖精,我咋没听说过郑家啥时明媒正娶过媳妇!”

    “你个老寡妇别在我家撒泼!”

    “我今个还就要给你郑家带些晦气来,咋的?”

    江涛见势不妙,赶紧劝着王孙氏出门去。王孙氏边唾边骂,来了个泼妇骂街。南山岔人个个都在门口伸长了耳朵仔细听着。

    小西子这心里真委屈。看二哥被气得脸色难看,她赶紧搀扶他回到了屋里头。

    “二哥,因为小西子,你受了不少委屈,小西子对不住你啊!”

    听小西子这么一说,老二用一双大粗手将她晒得黝黑的小圆脸捧住,死死盯住她澄澈的眼眸,好似要洞穿这水灵的世界。他信誓旦旦:

    “小西子,不管天塌下来,哥哥都要对你好!”

    紧接着给小西子一个吻,她光洁的额头上还留下了几个红红的牙印。

    小西子像头小兽,猛扑到他怀里,胳臂像柔软而有韧性的藤条,紧紧箍着他的腰。她幸福的的泪水沾湿了他的麻布衣衫。

    她笑得流出了眼泪,将他一步步推到炕头。他不相信她的爆发力,她竟然将他一下子抱起来,放到了炕头上。放好枕头,像安顿小娃娃睡觉一般,她哄着他闭上眼睛,静静休息。

    秋日的午后,太阳还很毒。大娘去给老大帮忙收拾新房子,小西子静静地守候在老二身旁,江涛骑在牛圈的土墙上一个人瞧着活蹦乱跳的牛犊子。

    “汪,汪汪!”

    阿黄叫着朝河湾边跑去了,江涛觉得有陌生人来了。他赶忙追了下去。

    只见邻村那两个一同放羊的羊倌,一个背上还背着个人,朝南山岔这边来了。

    走近一看,江涛怔住了:

    “怎么是郑老伯?他又怎么会被人背着回来呢?”

    细一看,江涛打了个冷颤,但见老岳丈的衣服被撕得到处是破洞,右脚光着,血肉模糊!

    “后生,赶紧帮帮忙,我背不动咧!”\0

    江涛一把背起老岳丈,往屋子里奔来。

    “今儿个偏偏就没带弹弓!不过,没带也好,血债血还嘛!”

    郑老伯忍着剧痛,嘴里自个儿念叨着。

    “好险哪,要不是我们哥儿几个离得近,老郑头早就进土狼肚子了!”

    两个羊倌说。

    “我欠哥俩一条命呐!”

    “快别说咧!”

    郑老伯平躺在土炕上,江涛一圈一圈轻轻解开从麻布衣服上扯下来缠在脚掌上的布绺,仔细瞧了瞧他右脚的伤口。

    四个狼牙钻出来的眼儿,两深两浅,深得已经从脚背通到了脚心。脚背上的瘀血凝固了,肿得像馒头,狼牙眼周围青得发紫。

    惨不忍睹!五个脚指头折了三根!

    江涛束手无策,感觉自己无奈无助到了极点。没法手术,没法消毒,若是伤口感染,人发起高烧,那可就完蛋了!万一感染上狂犬病,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呀!

    看着老伯痛苦的样子,他猛地意识到,胡思乱想有什么用,赶紧行动!

    他让小西子舀来一盆凉开水,溶入几杓精盐,用舌头舔了舔尝了尝浓度。找出棉花,缠在细棍子上,蘸上食盐水。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说老伯你忍着点疼,如若伤口清理不干净,那就麻烦大了。老伯点点头,江涛一咬牙,终于下了手。

    “哼——”

    老伯疼得额头上沁出了一层汗珠,江涛只顾专心地清理伤口瘀血。

    伤口用几绺夏布包扎完毕,江涛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一把汗。小西子替郑老伯擦了汗,他并没责怪她。

    那三根骨折的脚趾咋办呢?他找来小木片,将骨折的脚趾一个个夹起来,用绳子轻轻绑住。

    下一步呢?江涛给小西子安顿了几句,立即快马加鞭,去找东皋里的郎中。

    “老伯,还疼吗?”

    “傻孩子,咋不疼哩?”

    老伯瞧着站在炕沿下面的小西子,突然觉得她和自己的乖女允儿太像了。这一刻,他对小西子感到愧怍。

    “乖女,老伯老糊涂咧。让你受了委屈,老伯对不住你呐!”

    说着,老头子竟老泪纵横,嗷嗷痛哭,几撮胡须一抖一抖地。小西子头一遭见老汉哭得这么雄壮,吓得直哆嗦。

    “阿爷,你这是咋咧?”

    隔壁熟睡的老二被惊醒,赶忙跑了过来。

    小西子哭哭啼啼地说:

    “大伯被土狼咬了!”

    “啊呔!让我将这土狼连窝端了!”

    老二火冒三丈,想要找狼复仇。

    “别!别!老二,你可千万别——别冲动!”

    听老二这么冲动,郑老伯急了,挣扎着往起翻身,却被小西子拦住了。

    “老二,你听我说,阿爷求你两件事,你得答应!小西子是个乖娃子,命苦,心数好,你要对她好。还有,答应阿爷,不去找土狼报仇!”

    “阿爷,这头一件你不说我也会做。可第二件我不能答应,等大哥妹夫回来,我们会将那贼狼连窝端掉!”

    “老二,这狼窝你可千万不能端!咬我的狼我认得,独眼,被我打瞎的。狼记仇,它等这个机会好长时间咧。唉,这下倒好,它是瞎子,我成瘸子,一梁顶一柱,就算是谁也不亏欠谁!不过,往后咱们可还得提防着它!”

    老二不再冲动,他在琢磨着阿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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