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跨上枣红马,同县令大人拱手告辞。策马扬鞭,来到“金城书肆”。

    挑来挑去,江涛最终选定了一套太宗朝中书侍郎颜师古校定、国子监祭酒孔颖达撰写义疏的手抄卷轴《五经正义》。点一点,总共一百八十卷,整整装了两麻袋。

    “郑公子”惊诧得瞪大眼睛:

    “天哪,这么多书,啥时候才能读完!”

    “我说‘郑公子’,‘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你听说过吗?”

    “郑公子”又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江涛精心挑选了一套笔墨纸砚。笔是宣笔,墨为易县松烟墨,纸是本地麻纸,砚为洮砚。

    “刚大哥,你真要办学堂?”

    “那还有假?”

    江涛挠挠脑门:“不过,要等攒够了钱再说。这书啊,我教你先读,怎么样?”

    “那不把刚大哥教得累个半死才怪哩!——哎,你这会儿肚子饿了吧?”

    “饿得咕咕叫咧,咱瞧瞧这城里有啥好吃的。”

    孟春时节,黄沙漫天的金城也悄悄染上了绿意。两个人,一匹马,马背上驮着两口袋书。他们东张西望,在城里像没头的苍蝇横冲直撞。

    这边杨柳青翠,掩映着青砖瓦舍;那边榆叶碧绿,装点着茅椽蓬牖。偶尔见一两棵桑树,几个顽童爬上墙头去捋桑叶喂蚕宝宝。

    花褪残红,青杏满枝头,看着都让人酸得皱眉。桃之夭夭,毛茸茸的小毛桃,探着头打量着眼前这个新鲜的世界。

    “对了,我记得老伯说过西市有不少饭庄,还有胡人的店铺哩,要不咱去看看?”

    经过一座新建的大理石坊门,二人来到了西市。虽在大唐疆土,眼前却一派异域风情。

    偌大一快空旷的场地,满眼都是驼市。站的、跪的、趴的,负重的、栖息的、等候的,驼峰高耸,驼铃叮当。

    它们身旁,摆满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什。长袍短褂、金发碧眼的异域商贩,操着憋足的中原话,还夹杂着些兰州方言,阴阳怪调,吆喝着,叫卖着。

    “公子,犀牛角梳子,买上一把给公举梳头吧!”

    “两位公子快来看,玉镯子、玉坠子,金镶玉、银镶玉,货真价实的和田玉,假一赔十快来看喽!”

    “胭脂,来自草原的胭脂。抹一抹,瞧一瞧,不美不要钱!”

    ……

    他们的滑稽样,惹得“郑公子”捂着嘴笑个不停。

    “这位公子模样挺俊,不如买上几色胭脂抹一抹,打扮打扮,保准娶媳妇不要钱!”

    头戴毡帽身着羊皮马甲脚蹬长靴的老板,对着“郑公子”开玩笑说。

    “咋样,郑公子?”

    “我看这位公子哥抹上才俊俏哩!”

    “少公子,我就算嘞。不如给你嫂嫂买几支,她一定喜欢的!”

    江涛也开了个玩笑。

    “叫你坏,叫你坏!”

    “郑公子”在江涛身上拳打脚踢,撒起娇来了。

    “哎,我说这位公子,大庭广众之下,咱可得注意形象啊!”

    江涛挑了几样胭脂,有涂脸蛋的,还有抹嘴唇的。允儿嘴上虽说不需要,可心里早已记着刚大哥的好了。

    穿过驼市,向左拐个弯,是一条巷子。两旁饭庄酒肆茶楼客栈一座挨着一座,招牌五花八门,幌子随风招展。

    招揽客人的女子大多是人家的黄花闺女,也有不少胡姬。她们涂脂抹粉,头上插花,身着绫罗绸缎,扭着腰肢卖着笑,争抢着献着殷勤。一心一意为老板拉拢顾客,好多挣几个铜子。

    “两位公子哥,我家请,鱼鲜羊排刚刚出锅哩!”\0

    “二位帅锅,这边请,欢迎光临‘五谷粥坊’!”

    “蒸饼、煎饼、煮饼、夹饼、烧饼、汤饼、胡饼、索饼、截饼、春饼、喘饼,曼头饼、薄夜饼、水溲饼、浑沌饼、鸣牙饼、糖脆饼、二仪饼、石敖饼,欢迎各位来金城面馆吃饼!”

    ……

    “刚公子”与“郑公子”显得彬彬有礼,走进了金城面馆。

    酒足饭饱,江涛要去办一件大事了。其实来到城里,自打怀里揣了一疙瘩金子,他就一刻也没有忘记买牛车的事。

    这倒不是因为他喜欢牛车,而是他发现郑老伯家不仅需要一辆载东西的车子,而且还急需一头攒劲的黄牛来耕种田地。

    时辰不早了,二人马不停蹄。东打听西打听,原来骡马市在城郊西不远处。

    他们骑着枣红马出了城门,向西奔去。远远地,风里捎着一股骚臭味。

    这里的骡马市显得比较萧条,叫骡马市却没有马,只有牛、驴和羊。一排排结实的木桩上,拴着几十头驴子,还有十几头牛。

    一群人正围作一团看墙上的布告。江涛好不容易才凑到跟前,原来是万岁爷又下了诏令,严禁民间私自屠宰耕牛、贩卖马匹。

    其诏曰:门下,自古见其生不食其肉,资其力必报其功。马牛驴皆能任重致远,济人使用,先有处分,不令宰杀。……仍令州县及监牧使诸军长官,切加禁断,兼委御史随事纠弹。如有牛主自杀牛,并盗窃杀者,先决六十,然后准法科罪,其本界官吏不钤辖,即委所在长吏、节级重加科责,庶令止绝。诸故杀官私马牛者,徒一年半;赃重及杀余畜产若伤者,计减价准盗论。各偿所减价,价不减者笞三十。见血碗跌即为伤。若伤重五日内致死者,从杀罪。 其误杀伤者不坐,但偿其减价。主自杀马牛者,徒一年。

    旁边还有一张是《关市令》: 诸买卖奴婢、牛、马、驼、骡、驴等,用本司、本部公验以立券。

    江涛心想:不愧是大唐盛世,这皇帝老儿想得还挺周到的!

    他远远地就相中了一头黄牛,这头牛体格比周围的牛更强壮。但仔细一看,这是一头母牛,原本想买头犍牛,耕地种田拉车哩。他有点拿不定主意,决定先商量商量价钱再说。

    “大哥,这牛卖吗?”

    “不卖拉到这儿干嘛?你要吗?”

    “多少钱卖?”

    “十贯,少了不卖!”

    江涛和允儿几乎被吓了一跳。

    “兄弟,说真的,我看你诚心想要,说的是卖价。告诉你,这母牛怀着个犊子哩,已经四个半月了。你瞧,这肚子都能看见哩。拉回去,好好喂上几个月,就得牛犊子了。”

    说着,他摸出监牧里开具的耕牛在籍证明,指着黄牛的左膊上烙着的“官”字和右髀的监名给江涛看。

    “那我就不懂咧,大哥你为何要卖掉它哩?”

    “郑公子”插话道。

    “不瞒二位公子,这牛平时我娘喂,我真舍不得卖掉!”

    说着,他摸摸牛的脸颊,母牛也温顺地舔舐着他的手心。

    “可我娘呐,得了痨病,已经滴水不进快三日了,郎中都说没救了。家里没钱,这万一——”

    他话没说完,就将头扭过去了。

    江涛心想痨病并非不治之症,可恨自己不是学医的!

    “刚大哥,能想办法救救她吗?”

    “唉!——大哥,你的牛我买了,你就赶快回家去照看母亲吧!”

    “谢公子大恩大德!”

    说着他声泪俱下,噗通跪倒在地。江涛赶忙拉起,将五两金锭塞到他手中。这边允儿也看得禁不住眼泪汪汪了。

    刚公子的第一桶金除去开工资的钱没有余下一个子,买牛车的事儿自然也搁浅了,可他并没有气馁。

    看着允儿牵着的黄牛,想着它肚子里的牛犊儿,他脚下又来了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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