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入户,小窗子的格子清晰地映在粗糙的墙壁上。

    江涛想要搂住娘子郑允儿,给她痛苦的心些许的慰藉。她却转过身子搂着小公主月儿睡了,给了他一个脊背。

    夜深人静,城里远远地传来了犬吠声。江涛越来越没有睡意,索性悄悄起身,溜下床榻,披了件衣衫蹑手蹑脚出门去。

    皓月当空,夜色清凉如水。前面刺史府宅中小院子里隐约传来焦二的咳嗽声。江涛一个人站在小院里,恍若隔世的荒诞感受十分真切。要不是院子里斑驳的树影微微摇曳,隔壁屋子里海棠有规律熟睡的鼻息,他甚至会误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海棠的房门虚掩着,江涛轻轻推开进去,点上油灯,借着黄晕的灯光瞧着爱妾。海棠真美,可他不忍心打搅她的美梦。

    “海棠,哥哥对不住你!”他只在心里默语,“我知道为人妾的不易,可你与榴花仍然厮守在这个清贫的家里,与允儿和睦相处,帮着我和允儿辛辛苦苦带月儿干家务,没有一点怨言。谢谢你!”

    江涛小心翼翼爬上床榻,亲了她一下,便又原路退下,守着孤灯面壁抄起他的宝书来。

    《张氏木经》已经抄到了最后几面,一想起要将此书的原件献于大唐工部使之流芳百世传承千秋造福万代,他便不觉加快速度,奋笔疾书了……

    什么时候与床榻平行的,江涛自己都不记得了。天麻麻亮时,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耳房的床榻上,这是平日里海棠与榴花俩的卧榻。

    “海棠与榴花呢?我昨晚咋睡在这儿?”\0

    江涛寻思半晌,才突然记起榴花在车厂住了,昨晚自己半夜里跑到海棠的屋子里来抄书。他一骨碌翻起身,跑到隔壁屋子一瞧,才发觉海棠躺在允儿与月儿的床榻之上去了。

    “这个海棠,还挺机灵的哦!”江涛在心里暗笑道。

    一大早,郑老二领着小西子来到了妹夫江涛家。小西子说郑老伯有恩于他们姐弟俩,于情于理小东子都得去上坟,对此大家都没什么可说的。海棠却主动提出留在德化坊的宅子里看家,江涛与允儿安顿她轻易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太阳冒花时,郑老二骑一匹骏马,江涛赶起马车载着允儿与月儿还有小西子紧随其后,出了衙门,一溜烟直奔城门而去。

    天气很好,城里骑马赶车步行出去上坟的人络绎不绝,可江涛的心情依旧有些沉重。小江月在车厢里显得异常激动,蹦蹦跳跳闹得不可开交,郑允儿哪里还顾得上伤感。

    出了城门,郑老二本想打马去金城关那边叫上小东子。没想到小东子早已骑着从金城关孔校尉营帐里借来的军马,等候在城外多时了。他的怀里抱着一堆祭品,除了纸糊的金银锭子,还有一瓮老酒。

    江涛心中甚为欣慰,相信小东子这个感恩图报的徒弟将来会有大作为。马车停稳了,小东子向师父江涛以及准姐夫郑老二打了声招呼,便将头探到车厢同师娘允儿与姐姐小西子说了几句话。他真是个有心的孩子,还特意用木工角料给小江月做了个木偶小狗的玩具,小江月爱不释手。

    到了八道湾,江涛停下车子来。离砖场不远了,他本想拐进去见见师父,了解了解砖窑运转的情况,又怕耽误时间,所以只是站在车辕上眺望了一番。

    多么熟悉的地方,上坡上绿草悠悠,山湾湾里青烟缭绕。江涛像一只猎犬,用鼻子嗅着这里的气味,柴香扑鼻,隐隐约约还能嗅到砖土被烧熟的味儿。

    等回来时在进去瞧瞧吧!江涛如此作想,又大马车朝南山岔前进了。

    郑老大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俩大胖小子吓得一个劲往他们娘亲的怀里钻。郑允儿凑过去同大嫂王巧儿交流起育儿的经验,小西子也凑在一旁认真地听着。

    大娘好久没见外孙女江月了,亲昵地抱在怀里逗她玩:

    “我的宝贝疙瘩越长越丑,丑死人咧,丑死人咧!月儿还认得外婆不?”(按照南山岔人的习惯,小娃娃不能说“心疼”,要不不吉利,见了只能说反话“丑死了”)

    要不是中元节来上坟,一家人难得能有机会团聚,反而显得其乐融融,伤感暂时被冲淡了。小西子帮着大娘烧了一锅香喷喷的野菜糜子粥,一家人吃后便准备到后山梯田给郑老伯上坟去。

    大娘说孝子不宜去坟地,便将月儿留下,自己领着看圈里的牛羊猪鸡,江月倒也因为稀奇,同外婆玩得高高兴兴。

    江涛向郑大哥打听了南山学堂的情况,郑大哥说因为这里出了个韩进士,乡里专门派人修缮了两眼窑洞,增置了设施。韩松山先生还因此领上了月钱俸禄。眼下学堂办得有模有样,孩子们念书念得挺刻苦的。

    江涛看着山间新开的梯田,秋田长势喜人,心中甚是宽慰。郑老大激动地说着卖瓜卖苜蓿的事,眉飞色舞的。郑老二调侃道:

    “大哥,你要是这么沉不住气,兄弟我明年可就建议杨总管不再收咱南山岔人的苜蓿了!”

    郑老大道:

    “老二难道不是南山岔出去的后生,你发迹了可不能忘本!再说咧,大哥我这大山里长出的绿色无污染苜蓿早就被杨总管所看好,他呢么多宝马,难道喝风屙屁不成!”

    郑大哥的话逗得大伙儿都笑了。

    郑老伯若地下有知,一定会非常欣慰的,因为除了孙女还小不懂事外,儿子女儿、养子养女以及儿媳妇都缅怀着他,从城里来上坟了。而且还有说有笑,热热闹闹的。

    翻过豁岘,梯田层层叠叠,深绿的一绺,浅绿的一绺,深红的一绺,浅紫色一绺,还有收了麦子空着的夹杂于其间,美不胜收。

    江涛不禁想起郑老伯活着时一家人汗流浃背修整梯田的情形,还有山戎花开自己与允儿浪漫的山间之旅。这一切都像是昨日发生的,又似乎已经遥远得无法捕捉。

    “瞧,郑老伯的坟地里怎么有个人?”小东子眼睛亮,远远地指着对面梯田里的坟院道。

    大家顺着小东子所指看去,真看到了一个人,隐隐约约好像是个赖头花子。

    他会是谁呢?难道是老天有眼,让陷害郑老伯的凶手沦落成了叫花子前来恕罪?

    江涛在心里这么漫无边际地猜度着,不觉攥紧拳头,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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