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源门的事怪不得你,叛徒收买的都是绝等好手,能于千万人中取人首级,陈将军已尽全力,忠心可表。”她沉吟片刻道:“你我共事,相知甚深,过去素以兄妹相称。如今,英芝兄长罹难,世上再无亲人,陈兄可愿做英芝的兄长,让英芝唤你一声大哥?”

    陈江心下一震,看向刘英芝,见她神色宁湛中带着期许,目光澄澈一如从前岁月。他与刘忠言年岁相仿,多年交好,也是看着刘英芝成长为今日的刘大人。再想到刘忠言离世前的托付,心中波澜跌宕,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哽咽道:“阿芝-----”

    刘英芝微微合眼,强忍至今的泪终是落了下来。大哥大哥,英芝多想再唤你一声,再象儿时那样坐在你膝上听你说五湖四海的故事,窝在你怀里指点天上星斗,再一起迎着秋风凉飒,闻着家中院里的桂花香品着桂花酒------

    陈江看得大恸,却想不出一句来安慰眼前这单薄的女子。想起从前刘忠言与自己提起他的幼妹时,眼底淡淡流转的温情,这兄妹二人,看似聚少离多,但彼此的情谊却极是深厚。记得刘忠言曾说:阿芝不仅叫人心折,更叫人心碎。看着眼前无声流泪的刘英芝,诚然是知妹莫若兄。

    刘英芝慢慢平复了心情,国难当前,不容许她为着私情伤心太久,抬起头来,强笑道:“大哥请坐,英芝想听听大哥对这次出征的想法。”

    陈江坐下来:“其实,我是不赞同此时出征的。从将军的事来看,这一次,常州做了万全的准备,我估计,不仅是西蛮,也许还有北疆,南境与常州方面也有了约定。征讨常州之后,大荣必然陷入四面围困的境地。”

    刘英芝道:“这些,先前大哥应当也与陛下提过。我已看过大哥的上表,最后是赞同出师了。”

    “此一时彼一时,陛下说时不我待,不失战机,我是赞同的。但现在陛下伤重昏迷,英芝之才,我并不怀疑,但是,你的身体-------”

    刘英芝点头:“你说的不错,英芝自己也清楚,以我当下的状况,最多只能再支撑三四个月。常州之战,素来旷日持久,没有一年不能有结果。但是,眼下不战则怯,虽然艰险,也不得不迎头而上。边疆之乱,待我修书说明厉害,遣使安抚。只要大哥打几个胜仗,他见军威昌盛,必不敢暗助常州。“沉吟片刻接道:“至于我自身,我已有安排。”

    陈江沉目思索,猛地扬眉:“欧阳玄皓?!”

    刘英芝含笑点头。

    “但是玄皓立誓永生不入朝堂不问世事。”

    刘英芝微微摇头:“玄皓王爷并非怨恨,而是寒心。如今的局势,以他的热血心肠,断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陈江并不乐观:“英芝当知王爷当年立誓时,曾说过如若破誓,将承受怎样的后果。”

    “我曾听说过,”刘英芝淡淡微笑,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大哥,今日请你来,主要是为常州的战事。你呈上来的折子,我已看过,大体按照大哥的意思。在一些小节上,英芝想与大哥探讨一二。三次战役下来,常州兵士损失不过两万,朝廷却损失七万之巨,细究起来,实在是惨胜如败。”

    陈江神色肃然:“家父多次与我说起常州战事。常州地势上得天独厚,要想夺下常州,实在难如登天。”

    “虎大愈为患,这一次,朝廷不能再姑息。”刘英芝手指清冷,轻轻点在常州位置上:“兄弟自相残杀,难免为天下人诟病。这个恶人,少不得要我来做了。这一次,明里,朝廷只拨给五万兵马,但是大哥,你实际上有十五万兵马,一旦西陲平定,三万人马也将赶回,疲军不战,但是可提供后勤支援。”

    陈江震惊:“直属朝廷的兵马不过三十万,一下子调动一半?”

    “不,十万由朝廷拨给,另五万大哥直接在西红一带征集。这次水灾,朝廷虽大力赈灾,但仍有很多百姓无业可操,流民四起易起祸端,朝廷收编了,也可安定民生。这些人加以操练,虽未必能真正上战场,但提供后勤绝对没有问题。我细察之前三次征战,补给的不足极大地影响耗损了战力。待平定叛乱后,这些人就近驻在常州,直接归属朝廷。这些人亲属多在常州周遍地带,也可打破常州历来自成一统的局面,对安定常州大有助益。”刘英芝指尖描过常州轮廓,然后决然一弹:“大荣国运,在此一战!”

    陈江也不由为此激扬,一撩衣摆跪了下来:“陈江肝脑涂地誓死效命!”

    陈江走后,刘英芝勉强用了点饭菜,随后批阅了呈上来的奏折。时近寅时,方转回欧阳谢怀寝殿。听过太医院的回报,挥手退下侍侯的宫人,刘英芝轻轻走到欧阳谢怀床前。挑起纱幔,橘色的烛火透过琉璃罩铺洒上床榻,将明黄被缎映得一片辉煌。欧阳谢怀的脸在这样的辉煌里显得异常的苍白暗淡。

    很久很久,没有仔细看这张脸了。这些年欧阳谢怀的身量拔高,再不是她伸出手去可以抚过头顶的少年了;沉定如水的旒珠之后,一日日添上她看不明白的神情。君臣君臣,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一个在鎏金椅上,一个在九阶之下,这之间隔着江山万里苍生千万,刘英芝心中的顾虑忧思,欧阳谢怀不曾也不愿去明白。

    一直以为最早离开的会是自己啊——心中叹息,为沉沉睡着的人拢好被子,就要转身离开,蓦然觉得袖子被轻轻拉住。“陛下——”一霎时喜悦如潮水淹来,几乎令她眩晕。刘英芝弯腰近看,轻声唤着:“陛下——您醒了——”

    沉睡的人依旧沉睡,眼睫宁静地垂掩,不动分毫,鼻息细微悠长。但被下却伸出手来,紧紧抓住刘英芝的衣袖,就象从前还是太子的岁月里,那个倔犟的少年一次又一次紧紧拉着刘英芝的衣袖,彷佛那一片流云衣缎里有他最珍视最渴望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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