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毅然道:“虽然此事陛下下了封口令,但我也不瞒你。常州那边月来闹得厉害,陛下已经决定对常州用兵。”

    刘英芝疑惑:“把守的兵压不住?”

    “常将三月底被调往边境,此事按说极为机密,却不知他们怎么得了消息,一下子连夺三州,直逼连云。”

    微微蹙眉,刘英芝以手扶额,倚着石桌沉吟:“诚如陛下所言。只是,旁支末节也要理会一二,才不致吃亏。出兵之事,还需慎重。”

    刘忠言脸色微变:“来不及了,陛下已前往慎安门誓师。”

    万千思绪纷至沓来,重重迷雾中忽然灵光一现,刘英芝抑制不住,冷吸一口气,骤然站起,神色冷肃,盯在刘忠言身上。

    “怎么了?”

    “但愿是我料错了。”刘英芝掀帘,疾步下阶,招来一直候在一旁的侍卫长,交代了几句,就见那人迅疾离开。刘忠言已跟了过来,看刘英芝脸色冷苍,伸手一把扶住,只觉得重重衣料下,那肌肤竟是冰寒侵人。他也是机敏之人,看到现在,心下也有些明白过来:“你担心誓师时会出事?”

    “但愿是我料错了,”刘英芝喃喃道:“我增调一半御林过去,希望赶得及。”说到这里,一把抓紧刘忠言的手:“大哥,我心里乱得很,总觉得,总觉得好像要错过什么。”

    刘忠言只觉得那手又湿又冷,微微发颤,心一下沉了下去:“我去,阿芝放心,大哥一定把陛下平安带回来。”他微微含笑,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大哥一直对你有愧,这次要好好补偿。”

    刘英芝自长大以来,兄长常年在外漂泊,难得显露温情,突然被如此抚慰,一时讶然。

    刘忠言松开手,拍拍幼妹的手背,凝目相看,却只道:“放心。”说罢折身离去,青衣身影竟不避开浩淼的太液池,拔身而起,足尖点过柄柄青碧,飘然而去。

    夏日炎炎,蒸腾起渺渺水雾,刘忠言身形临风,衣带俱飞,渐渐融进那一湖苍青中去,不复再见。

    欧阳谢怀于慎安门遇刺,伤重不醒。常州动乱,老将去世,君王重伤,一时间百官惊惧不定,人心惶惶。

    一日两朝,陈将军一句话安抚了人心:“陛下昏迷前有了旨意:万事托于刘英芝。”

    一道道宫门沉沉地开,刘英芝一身惨素,步出寝殿,一步步走过白玉台阶,走向昭华殿。离开那里近一年,却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再次走这九十九级台阶,再次走进权利漩涡的中心。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就这样,不留一语,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永远离开。眼前还依稀见得兄长青色的衣袂在千顷碧荷上飘摇,却被满眼血污掩去掩去掩去。耳畔还依县响着清晨醒来时欧阳谢怀柔情万千的叮咛,转眼间就只听得到太医颤兢的话语:陛下后脑遭受重击,导致昏迷不醒,情势危殆,能否好转,仰赖天命。

    天命么?衣袂狂飞,猎猎作响,素白的中衣外是沉沉的黑,惨淡哀切。抬眼望去,夏日本该骄阳似火的午后,风卷阴翳,四面八方一齐重重压来。腹中一阵阵抽搐隐痛,大袖之下的手死死握紧,不能倒下——决不能倒下——

    一步一步,走得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更稳更从容,步入大殿,再上九层台阶,立在大殿之上的刘英芝沉静如月,肃定如山,依旧是大烨传奇中的帝王之师百官首宰。朝臣只能仰望。

    她眉目清湛,一身清风拂柳的温雅宁静俱化作乾坤风云,朗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同心,定还这乾坤一个清明!”

    她话语方落,一道霹雳划破阴翳,大殿之中骤然闪亮,轰隆一声,大雨倾天而下。

    刘英芝走过长长的廊道,雨水从金碧琉璃瓦上倾泻而下,落地为幕。雨烈风狂,她衣袖飘扬却早已湿了大半。

    侯在寝宫外的公公远远望见了,忙撑了伞迎上来,替她挡着风雨:“这么大的雨,刘大人怎不坐了御辇过来?”

    刘英芝微微一笑:“走一走,静静心。“

    公公应着是,护着刘英芝入了殿内,进了侧宫,一迭声唤人将干暖衣裳送上来。刘英芝道:“公公,让御书房把折子搬到这里来。“

    老太监递过衣物的手微微一颤,蓦地落下泪来,赶紧侧过脸去。

    刘英芝一眼瞧见,他虽只是个公公,却是从小侍奉着欧阳谢怀的,虽然才干不足,却是欧阳谢怀最贴心合用的。刘英芝不由动问:“怎么了?”

    张祥忙拭了泪:“没什么,奴才只是想起前阵子刘大人贵恙,皇上也就是在这寝宫理政。”如今,颠倒了来,而朝局情势却要艰险太多。

    刘英芝默然,挥手让苏退了下去。

    手上的衣物淡淡的温暖透过冰冷的指尖传来。欧阳谢怀爱惜她气血虚弱,天气一冷就手足冰凉,是以但凡冬日或素常气候骤凉时,宫里都备着暖炉烘过的衣裳,让她穿上就身遍体和暖。而今,事是人非。心口蓦然一阵绞痛,刘英芝呻吟一声,扶着床栏坐下。待那疼痛过去,额上已是涔涔冷汗,低叹一声,随手拭去,换上了干燥的衣物。

    推门出来,张祥进前道:“陈将军在正殿等候。”

    刘英芝点点头,就要过去,张祥恭身:“刘大人是否先用点晚膳?”

    “我吃不下。“心口恶烦纠缠着隐隐绞痛,哪里吃得下东西去?举步欲前,腹部一阵闷闷地沉痛,不由轻柔抚上,叹口气:“就弄点清淡素菜罢,我一会谈完了就用膳。”

    张祥看她手抚在腹上,明白她完全是为了孩子的缘故,当下喜不自胜又有些心酸,陛下当初最是恼恨刘大人自服红花堕去胎儿,若能知晓刘大人如今作为,该有多好。

    刘英芝转入正殿,侯着的陈江起身:“刘大人。”

    刘英芝微微笑着,也不坐那高高在上的位子,走到陈江身边,在他邻旁的椅子上坐下来:“陈兄请坐。”

    陈江生得刚毅俊朗,令人一望意气相倾,沉声道:“刘大人现在身负监国重责,微臣不敢。今早未能保护陛下周全,已是万死大罪,岂敢与刘大人并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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