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家出来时已是午后。

    方才老两口和周家一众人都在,除了周南栖。

    她想起周父装作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就好笑,掩唇笑了声引得驾驶座上的人转头看她。

    “怎么了?”

    她摇摇头,“你爸爸很有意思。”

    他轻哂,“他挺喜欢你。”

    到达墓园时正值黄昏。

    她蹲下身,将白花束小心放在灰色石碑前,抬眼看陶瓷像上女人的样子。

    说是美得惊为天人也不为过。

    彼时的女人大概才刚刚结婚,眉眼间有女人的温婉和风情,也有未褪的青涩少女气息残余。

    和那张全家福里的神情不同,至少没有那么浓的郁色。

    她凝神,女人的眼睛和周翊然的眼睛很像。

    似乎在和她说话一般的,格外亮的眼睛。

    墓园在郊区,周遭静得只剩鸟鸣。

    她唇瓣微微开合,轻声开口。

    “妈妈。”

    女人的眉眼在那一刻似乎生动几分,身后的人在她身侧蹲下,手牵过她的。

    “妈,这是您儿媳,您一定会喜欢她的。”

    她愣了下,眼角弯起来。

    “你怎么知道你妈妈一定会喜欢我?”

    他回头看她,眼里映着将下山的夕阳的光影,清澈而明亮。

    “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姑娘。”

    领证那天近乎匆匆忙忙。

    不是因为两人不重视,而是因为太重视。

    她在前一天晚上就翻箱倒柜地找合适的衣服,从深沉的藏蓝色到活泼的粉色,哪件都入不了眼,手扒着周翊然的衣角带动他一起摇来摇去,磨他让他做决定。

    最后,两人听了他的话,还是选了最简单的白衬衫。

    他额发有些长了,垂下时会微微遮住眉,她赤着脚奔进浴室拿她一贯剪刘海用的剪刀,跑了没两步就被他手臂捏着腰抱回床边。

    “穿拖鞋。”

    他如是说。

    头发自然是没剪成,第二天周翊然偷偷早起去理发店修了头发。

    她对此格外愤愤,怎么?敢情他还看不起她的手艺了?

    程氏洗剪吹,免费不要钱,技术还好,怎会有人拒绝呢?

    他不同意的态度很坚定,要不然她也不会看在他捂着额头咬她唇的份上放过她。

    可恶!用男女力气悬殊什么的对付她的小使坏最讨厌了!

    卧室墙壁上开了两扇大窗,打开就可以看到客厅里的景象。

    她就看着他剪了个头满面逃过一劫的愉悦进了家门,抱起沙发上的大熊放轻脚步悄悄走进卧室里看她有没有醒。

    她立即闭上眼装睡,在察觉到轻细的脚步声靠近时突然睁眼。

    他本都已经做好了用大熊吓她的准备姿势,看到她神色清明的眼底自己倒是被吓了一跳,有些尴尬地将大熊藏在背后,露出熊屁股上毛茸茸的圆球。

    “头发剪得挺成功嘛。”

    她闲闲地说。

    他舔唇笑,垂下眼不敢看她,心虚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还行。”

    她哼了声,难得看他有点犯了错的神情觉得好笑。

    “我……去做早饭。”

    她的紧张衬得周翊然格外淡定,她心里不平得很。

    这种不平在看到周翊然对着落地穿衣镜左照右照时消失殆尽。

    他光顾着整理后摆上的褶皱,没注意到慌乱中衬衫扣子扣歪了一个。

    她心里直笑,走上前靠在门框上看他。

    “周部长,衬衫扣子也要看看哦。”

    硬挺崭新的白衬衫,一看就是许久以前准备好的,难怪在她选衣服时劝她穿白衬衫。

    啧啧啧,这人藏得真够深的。

    周翊然的紧张不动神色,却格外致命。

    两人整理好形象总算出了门,把身份证户口本这些大大小小的证件翻来覆去地确认有没有带齐,最后两人在停车场里的车旁站定,和拉不开门毫无反应的车大眼瞪小眼。

    他平时是做事那么稳妥的人,这会竟然忘记了带车钥匙。

    兜兜转转终于到了民政局,他预约登记过,两人排队去拍照的时候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今天皮肤状态不太好,但是粉底上得厚,”她眨眨眼回头看他,“看得出来粉厚吗?”

    他微微敛眉,想着她就算素颜脸也白粉软嫩得能掐出水来,对皮肤状态的好坏突然就没有概念了。

    他不答,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不厚,看不出来。”

    他如实回答,反不得她的意。

    “你就知道安慰我。”她撇嘴,对着镜子补口红,“唉,老了。”

    “?”

    不知道她是怎么推理出这个结果的,但他总觉得她紧张的时候讲什么都是火上浇油。

    到底是嘴欠,还是弱弱地补了句。

    “很年轻。”

    她瘪瘪嘴,唇瓣嫣红柔软,“又安慰我。”

    他喉咙发紧,看姑娘水润软嫩的唇覆上胭脂红,想亲。

    他也就真的这么做了。

    俯下身扣住她后颈,只是唇瓣还没贴到她鼻尖就已经被姑娘一把推开。

    力气真够大的。

    “不许亲!”她凶神恶煞的模样,眼睛瞪得圆圆,自以为很凶其实还是软得一塌糊涂。

    “好不容易补好的,一亲又花了。”

    他妥协,“好好好,那就贴一下。”

    她双手举在胸前交叉,十分坚定地拒绝。

    照完照片她总还是觉得自己笑得僵硬。

    在他看来根本没有,姑娘本就面容清丽,原图直出就已经足够漂亮。

    “很漂亮。”他轻声说,手里填写的动作不停。

    她已经写完了,歪着头看他填,眸色清亮柔软,像初生的小鹿。

    红色指印按下的那一刻,他垂眼看她,和她抬头望他的目光不期然间相撞。

    那一瞬,他几乎回到了少年意气风发的青春年华,她匆匆抬眸一瞥就足以让他心动不已,心口如同有千百只蝴蝶起舞,扑闪作乱得他心慌又欣喜。

    红本子被收进文件夹里,他牵着她的手走出民政局。

    正午的阳光炽烈,竟无半分不如在操场笑闹的年纪里的阳光绚烂。

    他停住脚步,等她回头看他。

    用她那清澈干净的眼神,如同救赎之手将他拉出深渊,拉进灿烂的阳光下。

    “周太太。”

    他轻声开口,她眉眼弯弯笑开。

    “嗯?你现在是程先生咯。”

    以你之姓,冠我之名。

    曾经蒙着薄薄郁色的少年眉眼终于晴朗,满是心满意足的喜悦。

    “嗯,我跟你姓。”

    她笑起来,拉住他的手一晃一晃。

    “终于把你骗回家啦。”

    他微微敛眉故作深思,“不是骗。”

    “我是自愿的。”他说。

    阳光再好,也不及她眼中点点星光明亮。

    我可爱的少年爱人啊,终究回到了我的身旁。

    阳光是永远的,他们也是永远的,他们会永远年轻,永远相爱,永远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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