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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鄂州西南,蒲圻以北,隽水入大江口,有赤壁山,曹公即败于此处。以其地势形胜,至今犹为军事重地,要害之所,尤其在汉师南下,大动兵于荆湖之后,更加增添了几分紧张。

    乾佑五年,武平节度使奉诏攻唐,大败于武昌节度使刘仁赡之手。战后,刘仁赡即于赤壁,立寨固防,以备上游之敌来犯。初时,尚有人质疑,对荆湖何必那般郑重其事,但如今,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刘仁赡防备的还是北边的强大汉。

    一艘艨艟溯江而来,几艘走舸护卫在侧,直到赤壁南岸水寨,抛锚上岸。一老一壮,两名身着唐军服饰的将领在护卫下现身,观其服甲,地位不低,显然是南唐的高级将校。

    老将自是武昌节度使刘仁赡,壮年将领则是唐军后起中坚将领,林仁肈。负责戍守的唐将,赶忙迎上来参拜,欲引二人进营休息,被刘仁赡拒绝,直接吩咐引二人察看防御。

    当然,刘仁赡对赤壁寨的防御基本了然于心,毕竟是他一手布置的,平时也时常巡视。此番巡查,主要是给林仁肈看的。

    费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走了一圈,二人立于高壁,正对大江,目视径流,大发感慨。指着赤壁寨垒,林仁肈一副叹服的神情:“此处营垒,布防严谨,安排周密,略无疏漏,刘公不愧为大唐柱梁之将啊!”

    “老了!而今也沦为坐守之徒了!朝廷,还得靠你们这样的青壮俊杰啊!”刘仁赡摆摆手,对林仁肈说:“林将军之名,老夫也早有所闻。当年淮南大战,汉军所向披靡,我军连战连败,诸路兵马都是损失惨重,唯有将军你能力抗汉军,挫其锐气,全师而还。千百将校,唯君一人啊!”

    林仁肈勇谋兼备,性格刚毅,眼光也高,但对刘仁赡也是十分佩服的。听其赞,顿时表示谦逊,甚至露出点苦笑:“我实不敢当此盛誉,一战而痛失十四州,思及我那点微不足道的表现,更觉汗颜。淮南之失,当为我南兵难以洗刷之耻辱!”

    “知耻而后勇!似将军这般有此羞愧之心者,只怕也没有几人!”刘仁赡叹道。

    二者商业胡吹了一番,不禁陷入了沉默。夏阳之下,迎面吹着江风,甚是爽人,林仁肈不禁指着西南方向:“三江口战况如何?汉军有无进展?”

    这段时间,刘仁赡可时时关注着南边的战况,细作谍报,往来江上,未有一日停歇。而林仁肈此番主动来赤壁视察,显然也是对汉楚之间的战事上心了。

    闻问,刘仁赡也不禁转视西南,沉凝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云空,看到三江口的战斗情况,说道:“汉楚双方六万水陆大军,鏖兵三江口,已半月有余。不过,目前的形势却是,周行逢主攻,汉军主防,从江湖到城寨,双方厮杀,甚是惨烈。

    不过,从楚军的动向来看,周行逢是撑不了多久了。如无外力,其败亡在即!”

    “高氏庸懦无能,尽献其土,无阻于汉师,使其轻易南下。周行逢也算一方豪强,敢摆明车船,对敌汉军,只可惜,后力难继啊!

    据闻汉军主帅已亲自率兵南下,兵锋直指武陵,如无意外,周行逢的失败,就在这几日了!”

    听刘仁赡一番讲述,林仁肈表情尽显凝沉,说道:“坐视其败亡,刘公心有不甘啊!”

    闻之,刘仁赡老脸上流露出少许郁愤,说:“赤壁去巴陵,不过百二十里,可谓近在咫尺!大敌战于家门,却只能缩首如龟......”

    说着,刘仁赡面露苦涩,扭头看向林仁肈:“将军也算见识出众之人,荆湖互为唇齿,荆南既失,湖南难保。然于我朝而言,与荆湖亦是唇齿相依,待汉军尽取荆湖,占据天下之腹,顺江东下之日,亦不远也!这是摆在眼前的事,我奏表朝廷,欲发兵相助,奈何金陵顾虑重重,不予采纳,老夫能奈其何?”

    刘仁赡坐镇鄂州多年,对于周遭的局势要敏感得多,在汉师南下之时,便几番上表金陵,剖析局势,详陈利弊,希望朝廷能够增派兵马,联合高氏与周行逢共抗北汉。然而,始终没有得到明确的指示,只是同意刘仁赡发一部分鄂州粮秣,售卖周行逢,以作支持。

    后,经过汉使至金陵,更降下一封措辞严厉的诏书,让刘仁赡稳守鄂州即可,没有命令,不得动用麾下一兵一卒。这,让满腔战意的刘仁赡,是郁愤难填。

    此番,林仁肈是挂着鄂州巡检的职位西来的,所奉制命,也是都监武昌军,怕刘仁赡一个冲动,参与到汉楚之战,将南唐拖入战争,祸及自身。

    对于林仁肈的来意,刘仁赡也清楚,丝毫不避及其感受,也有可以说给他听的意思。

    果然,林仁肈也露出了点苦笑,说道:“刘公奏表,在下也有所耳闻,你的分析与对将来局势的发展,我也是十分认同的。北汉意欲一通天下,这已是有识之士,人所共知的事情。再是苟全,也终免不了汉军东进南下那一日。

    只是,金陵自陛下以降,皆不欲与战,唯恐触怒了北汉,招致汉军兵锋指向我朝。纵将帅敢战,又能如何,难道还能不顾朝廷命令,私自动兵吗?

    即便先斩后奏,以武昌军力,没有朝廷的支持,贸然参与荆湖战事,只怕也是自取其祸!”

    看得出来,从林仁肈本心来讲,也是支持出兵的。只是,国家战略的选择,不是他们这一镇一使,能够左右的。

    如林仁肈之言,刘仁赡动过先斩后奏,以下克上的心思。然而,也是顾虑重重,最终放弃了。不是他率兵参战了,整个南唐就跟着卷入战争。

    那样,违背朝廷的意志不说,以金陵朝廷的尿性,说不准能拿刘仁赡的脑袋去献媚东京,平息怒火。

    “此番北汉平荆湖,我朝廷本该与之联合,共抗之,这并非没有胜算。北汉去岁才经历秦凤大战,又连年遭灾,损耗巨大,军民疲敝,今岁仍不罢兵,又转战荆湖,纵使以其国力,也难以支撑一场持久战!”

    刘仁赡继续道:“只要三方合兵,通力合作,依恃大江,足以挫败北汉并吞荆湖的企图。今一时苟安,能保三两年之和平,却终难免他日之祸。

    北汉已尽取江北之地,倘若再得荆湖,那么其势愈盛,我朝欲危,一旦其两路进兵,漫漫大江,难称天险,届时如何能挡?

    与其待那孤亡穷局,莫若奋起一搏,只要挡住了北汉对荆湖的攻势,尚能保全上游的安全......”

    刘仁赡畅所欲言,滔滔不绝,林仁肈听得认真,乃至有些恍惚,最终闻得一声饱含着复杂情绪的叹息:“只可惜,荆湖难有诸葛之才,东下金陵,说得同盟。我朝,亦无人可当鲁肃啊!”

    回过神,林仁肈却是跟着感慨道:“我朝并非东吴,高氏倒如刘琮,然周行逢却非刘备啊。不说其他,就唐楚之间的矛盾,就足以成为联盟的阻碍。”

    闻之,刘仁赡也不禁情绪怏怏,喟然道:“七百多年前,周瑜破曹兵于此,后人思之,多存仰慕,心驰神往。而今,我驻军于此,却只能坐观成败!”

    “淮南大战后,国力重创,韩相他们厉行改革,历经三载,方才有所恢复。然而,于我朝而言,仍旧不足以动兵。军中仍旧良莠不齐,战力参差,朝堂之上——”林仁肈说着,下意识地停口,止装头,化为一缕深沉的唏嘘。

    而今的金陵朝堂,又不安宁,似乎又回到了保大中期的縻乱。李璟仍享乐于宫中,党争有复苏的迹象,以韩熙载为首的改革派,已然开始遭到南方贵族、官僚、地主集团的反弹,又加钟谟为首了一干人搅动风云。还有被立为太子的李弘冀,上位之后,也开始暴露其性情中的忌刻,不为李璟所喜......

    这样的形势之下,似刘仁赡、林仁肈这样的能人志士,想要有所作为,也是艰难。

    “刘公可否派一二走舸于我!”相对沉默,意气稍显低落,林仁肈突然道。

    “你欲何为?”刘仁赡好奇。

    抬手,指向西南,林仁肈意态间恢复了些神采,郑重地说道:“我想溯江而上,就近一览岳州战事,再探汉军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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