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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南当然不会让甄仕远独自一人回去,即便这位大理寺卿耍了小性子,哦,不,是脾气,不肯坐他的马车,他也不会让甄仕远一个人走回去。

    所以,待到午时出门办事的大理寺官差前脚才出了大理寺的大门,后脚便迎面撞上了回来的甄仕远。

    堂堂一介大理寺卿灰头土脸的在前面走着,身形高大的一众刑部官员官差在后头跟着,中间还夹杂着一辆破了个大洞的囚车,最后头还有几个挑担的小贩远远在后头跟着,人没上枷锁,也没有官差看着,应该不是犯人,只是这远远跟着时不时往这里指指点点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这场面委实是集复杂古怪、滑稽可笑于一身,简直叫人一时都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正要出门办事的官差愣愣的看着他们走近,以至于在甄仕远带着人将将行至跟前时本能的发出了一声惊呼:“来人啊!”

    这一声惊呼成功的将半个大理寺里没什么事可做的官员官差都叫了出来,乔苒自然也夹杂其中。

    那厢才走到大理寺衙门门口便撞上了如此“热切”欢迎的甄仕远险些没背过气去,冷着一张灰头土脸看不清原本面目的脸,目光在一众出来看热闹的官员官差脸上略过,而后成功的停在了其中唯一一张女孩子的脸上。

    “你……”甄仕远指着乔苒点了点,道,“刑部的几位大人一路护送本官回来也是不容易,请几位进去喝杯茶再走。”

    陈述的语气显然没有给季南等人选择的余地。

    先前刑部的官员上门时,整个大理寺都是知道的,毕竟但凡上门的官员官差来大理寺找人一定是要经过正中大堂的,就季南那鹤立鸡群的身形哪个看不到?

    午时一个歇息的工夫,刑部的人来了又走,甄大人走了又回,一边灰头土脸,一边身上血沫子刀剑划痕横飞,外带着一辆破了大洞的囚车。哦,对了,那囚车还是他们大理寺的,虽然破了个大洞,偏钉在木桩上的大理寺标识没有被毁,所以即便破成这样也还是看得出这是他们大理寺的囚车。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是遇到劫囚车了吗?

    一众围观的官员官差猜测纷纷,甄仕远对着将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的一群属下挥手赶人:“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做事去!”

    被上峰喝骂了一声,一众官员官差这才纷纷散去,此时还钉在原地不走的也只有方才被甄仕远“钦点”招待刑部官员的乔苒了。

    待到人群散去,眉头微拧的女孩子一伸手,略过众人,指向他们的身后,道:“那些跟着的是犯人还是帮凶?”

    这话听的跟了一路看了一路戏的小贩与行人吓了一跳,尤其是看到那几个刑部官员回头望来的眼神时,纷纷一骇,很快便四散逃去了。

    “跑的还挺快的。”甄仕远望着百姓拼命逃离的背影,嘀咕了一句,随即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季南等人,道,“刑部衙门孝夜啼的名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用啊!”

    被甄仕远刺了一句的季南恍若未闻,只对他道:“甄大人,我等还要回去复命。”

    “那叫复命吗?”甄仕远轻嗤了一声,道,“丢了犯人,这叫受罚吧!”

    话是直白了一点,不过倒也没说错。季南苦笑了起来:“甄大人说的不错,那就是受罚!”

    “既然是受罚这么积极作甚?”甄仕远说着抬手一指,指向自家大理寺衙门的门头,道,“先前你们过来还未喝一杯茶就走我便有些过意不去,正好现在去而复返,喝了茶再走吧!”

    这等时候是计较那一两口茶的时候吗?周梁原地跺了跺脚,叹气:“甄大人,你就别开玩笑了,此番丢了犯人,待到回去我同季大人必然要受重罚的。”

    “那正好晚一些回去,少受些罚。”甄仕远说着瞥了眼一旁神情平静的女孩子,有这丫头站在他身边,心里当真是莫名其妙的多了几分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

    “回头,我同你们尚书大人说一声,这又不是你们的错。”甄仕远“安抚”他们,“长安府衙、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官差没有及时赶到,刑部衙门的官差没有及时出现接应,那两个歹徒身手相当厉害什么的,大家都有责任,法不责众,你们莫用担心,总之事情是情有可原的。”

    季南拧了拧眉头:他怎会看不出甄仕远此时在胡说八道?只是甄仕远先前遭了无妄之灾,此时强要留人,万一回头对着尚书大人胡说八道……话说的难听一些,他和周梁要不要受惩处,受多重的惩处,可都在这人一张嘴之间。

    毕竟同一件事,说话的方式不同,结果也大不相同。而这位看着不怎么样的大理寺卿大人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当年还在翰林呆过,那张嘴皮子是绝对有这个能力的。

    季南没摸清楚甄仕远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甄仕远都没理由得罪刑部衙门。

    只是不得罪不代表今日的无端之祸就这么算了。进了大理寺之后,甄仕远本人便以“洗漱”的名头去后院了,留在办公屋堂中的只有那个被他“钦点”的女官乔大人。

    对于面前这个女孩子,周梁是不陌生的,季南虽然此前没有见过,但来之前显然也早有所耳闻了,从某一方面讲,他也不陌生。

    诚如打听来的那样,这位女官乔大人生的相貌极好,与那位原家大小姐生的极其相似,不过任谁也不会将她和原家大小姐弄混了,因为两者的气质全然不同。

    他在打量女孩子,女孩子却喝了一口茶,微微蹙了蹙眉,而后笑着开口道:“两位大人,我们大人好颜面的很,今日出去折腾了一番,灰头土脸的回来,还被百姓看到了,今晚想必长安城就会传遍我们大人的狼狈样……”

    原本以为她开口会是试探什么的,没想到她一开口说的却是这个,季南愣了一愣,回道:“……确实如此。”

    “大人心里不舒坦,这杯冷茶两位就不要在意了。”女孩子说着扬起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将空的茶盏给他二人看了看。

    所以,把他们留下就是为了叫他二人喝杯冷茶,好找回颜面?周梁默了默,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这大理寺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季南也一杯茶喝了下去,既然甄仕远要找面子,那就由着他去吧!

    他揪着这点小事不放总比他找别的麻烦要好得多。

    女孩子见状连忙道了声谢,而后对他二人道:“还有那囚车……”

    周梁已经听不下去了,揉着额头对季南道:“要不,这囚车我来赔吧!”

    大理寺的人真是……这芝麻大小的事有什么好在意的?

    女孩子“哦”了一声,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又指了指自己的脸侧,道:“我们大人好颜面不仅是那个颜面,他对自己的皮相也是极其看重的。”

    就甄仕远那张脸的皮相有什么好看重的?周梁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从袖中摸出一罐白瓷瓶递了过来,道:“这是宫中御用的祛疤之物,算是我等赔罪吧!”

    这是大理寺卿吗?一件一件的跟他们算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撞了哪个碰瓷的无赖老儿呢!

    刑部的人不欲与他们纠缠,女孩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笑着道谢之后转向季南,道:“两位大人可受伤了?要不要分你们一些药?”

    拿他的药回过头来做顺水人情?周梁深吸了一口气,道:“不必了,我二人没受伤。”

    “那刑部其余官差呢?”女孩子语气不急不缓,依旧含笑关心着大家,“有没有受伤?”

    “没有,都没有。”周梁摇头,忙不迭的回道。

    “都没有啊!”女孩子“哦”了一声,拉长了语调,笑看着他二人,道,“我们大人运气还真不好!”

    季南脸色微变,对上女孩子含笑的目光,脱口而出:“此事同我刑部无关!”

    “此事很巧,”女孩子只看向他二人悠悠道,“距离刑部衙门官道不足百步,有两位大人护送居然会被人拦路抢人,而且还丢了重要的嫌犯。再加上如此声势浩大之下,全场受伤的居然只有我们甄大人一个,被毁的囚车也是我大理寺的,这一切实在叫人怀疑刑部是不是自己设计了这一出好戏。这就算了,更过分的是还不舍得毁了自己的东西花钱。”

    前面如此咄咄逼人的质疑最后一句居然接的是这个?将话说到这等地步也是人才,他刑部若当真做了这些会计较那点钱?

    周梁听她说罢,便忍不住道:“这怎么可能?我们带的人又怎会……”

    “便是因为我们带的人,放在这一出刑部衙门自己设计的戏里才说得通。”季南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而后朝周梁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面前的女孩子道,“此事确有问题,大理寺怀疑我们也是应该的。”

    “我们大理寺自是相信两位大人的。”见季南承认之后,女孩子再次开口了,“只是不知那两个不见的囚犯到底是什么人,竟能引来对方这一出设计的大戏?”

    这出漏洞百出当街寻仇的大戏若是看不出问题来,甄仕远这个大理寺卿就不要当了。

    “这我等倒是不知。”季南摩挲着手里那只空空的茶盏沉默了一刻,对女孩子道,“这个案子先前不是大理寺接手的吗?”

    “两个凶手一个不过是书坊的东家,一个是布庄的掌柜,因钱财而杀人,身世之上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乔苒说道。

    “那或许与凶手无关,”季南垂下眼皮,遮住了眼底的神色,道,“他们纯粹是冲着我刑部衙门来的,意欲挑起我刑部衙门与大理寺的纷争。”

    毕竟这番出事的就是大理寺卿本人,而且只是小伤却丢了大面子的大理寺卿本人。这么解释也并非解释不通。

    乔苒没有追问,只笑道:“若是这样的话,大人放心,我们甄大人不是那等小气的人,不会落入凶手的圈套的。”

    不是小气的人?周梁看了眼手里空空的茶盏,方才那杯冷茶是谁给的?

    “总之,这一次连累甄大人是我刑部的不是,季某在这里先行赔罪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季南起身告辞,乔苒笑着将人送了出去。

    待到送完人回来之后,换了一身新裳的甄仕远已经在屋堂里候着了。

    “怎么样?”甄仕远问她。

    “诚如大人说的,这绝对不会是什么血布寻仇的戏码。”乔苒说着将方才与季南和周梁的对话重复了一遍,道,“我方才那些说给他二人听的话其实半真半假,我相信这不是刑部衙门自己设计的不假,却不相信刑部对对方的身份当真不知。”

    甄仕远哼了一声,道:“我也觉得,毕竟这一出戏作的也太明显了,这不明摆着引我去怀疑刑部吗?”

    女孩子闻言,只是若有所思的沉思了片刻,随即迟疑着开口问他:“大人,你有没有觉得这出戏有些熟悉?”

    熟悉?甄仕远拧着眉头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同哪个案子熟悉?”

    “不是案子,是手法。”乔苒道,“大人还记得阙楼案吗?”

    才过去多久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忘?甄仕远翻了翻眼皮,道:“哪能忘啊?”

    “那个案子是我接手的,从开始到结束我一直在与那个案子背后的真正幕后黑手过招。”乔苒说道,“今日这件事表面上看上去是刑部衙门被人寻仇劫了凶手,一细想却又看出此事蹊跷更似刑部自导自演,引起大人你对刑部的不满,但事实上,凶手真正的目的或许自始至终都只是赵悯生同王林翰这两个人。”

    甄仕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如此说来,这一箭多雕,每一雕又另有目的的设局手法确实与阙楼案有几分相似。”不过阙楼案的设局更为细致,而不似这个,仿佛临时起意,局设的有些粗浅。

    乔苒摊手:这件事暂时与她没什么关系。不过对于她而言,此番幕后黑手这一局倒是更证明了她原先的猜测:那个高甄仕远一个半头的男人应该同季南有关,又或者说与刑部和陛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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