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暴雨过后的第三日,八道湾八十座砖窑装得满满当当。

    每一座砖窑窑底的大灶膛里,此时都是火苗呼呼。火工们的红脸膛被映得更加通红。他们一边擦着满脸的汗水,一边往灶膛里添着木炭柴火。三五个精壮汉子,接力拉动风箱,吹得灶膛里火苗呼呼作响。

    半山腰的烟囱,滚滚浓烟早变成了袅袅青烟。城砖煅烧进入了常态化阶段。甄官署的巧儿匠们在焦令的指挥下,时刻关注着每座砖窑里的温度变化。这可是他们最擅长的绝技。

    “祁郎中,我们收工吧,烧火的事交给甄官署的焦令去办即可!”孙本方长舒一口气,对祁森说。

    “土师父,可喜可贺!”祁郎中也似乎一身轻松,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咱是不是让徒儿上城打两壶酒来他个一醉方休?一来庆贺三十万城砖圆满入窑胜利点火;二来嘛,祁某明日一早就要回京,也算是吃个道别酒吧!”

    说着,祁森将一串铜子扔给江涛,央及他到城里去打两瓮好酒。江涛愉快地答应。

    刚走出帐篷,江涛就被果县尉拦住了。

    果县尉真是神出鬼没,今日早间还都每个人影,这会儿却又出现在了八道湾。

    “刚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兄弟今日回来时,正好带了两坛上好的三勒浆,你也同两位大人一起品尝品尝吧!”

    “三勒浆?这名字听着倒挺耳熟的,好像是一种中药汤剂?”江涛在心里琢磨着,问果县尉:“三勒浆是酒吗?”

    “看来这玩意刚公子也没用过,是酒不是酒,一尝自然便知!”果县尉摸了摸红色的八字胡,向身后两名差役吩咐,“请出三勒浆!”

    两名差役跳下马来,变魔术一般一人怀里抱着个大坛子。

    “果县尉,你果真带来了三勒浆?”

    祁森在帐篷里听得清清楚楚,有些吃惊地喊话问门外的果县尉。

    “祁郎中,下官怎敢在二位大人面前打诳语?”果县尉赶紧示意俩差役将怀里的宝贝抱进帐篷,向两位大人呈上。

    三勒浆为何物?祁森与孙本方两位京官当然并不陌生。

    顾名思义,三勒浆是由三种叫“勒”的小果子榨出的果汁加工酿造而成的果饮。此果饮光色油然如葡萄桂醑,味甜至美,口感绝妙,非酒但可醉人,堪称珍品。

    三勒浆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喝到的,因为这玩意是有人新近两年才从西域弄来的贡品,属皇家高档保健品。据说不但能够抗疲劳提高免疫力,还无任何毒副作用,长期饮用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功效堪比灵丹妙药。

    若不是皇上龙颜大悦赏赐给爱卿品尝,普通人谁还能享用上这玩意。除非,你同西域来的富贾大商私人关系不一般的铁,托他们冒险在货物中私带过来点儿。

    祁森与孙本方两位大人面面相觑,他们心照不宣,看来眼前这位小小的金城县尉来头还真不小。管他呢,如此琼浆玉液摆在面前,不享用才是傻子呢!

    “开封!”

    果县尉亲自喊话,亲自动手。贡品果然品质不凡,坛子一开封,一股神秘而诱人的香气瞬间就在帐篷里弥漫开来。

    如此仙露琼浆,若是用粗瓷大碗喝,显然极不般配。亏他果县尉想得周到,连琉璃杯都带了。暗红的浆液在晶莹剔透的琉璃杯里波涛汹涌,打了几个转,缓缓停了下来。俄而风平浪静,浆液显得幽深如潭,让人垂涎。

    果县尉恭恭敬敬,先向二位大人敬了两碗,江涛与大山小玉早已馋的不行,用眼睛瞥着师父的杯中酒。孙师父想三位徒儿赐酒,江涛与俩师弟借花献佛,反过来敬酒给师父,自己不免也要陪着吃两碗。

    “徒儿,祁大人明日就要回京了。为师我还得在这八道湾坚守,你就别出去了,陪着师父解解闷吧!”

    江涛要告假仨月出去创业,孙师父仍不想放手,他动员他说:

    “至于你一家的生计问题,为师昨日一宿想清楚了。要是你同意,祁师父此番进京,只消同工部卢尚书还有将作大匠木子戒先生说句话,就凭你能在金城打造出大筒车,进入将作监的匠籍名册也不是什么问题!”\0

    江涛心中甚是感激孙师父,忙向师父叩首谢恩。可是,对于入匠籍的问题,他仍然犹豫不决。因为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刑家之子、工贾殊类”不可参加科举考试。这也就是说你一旦入了匠籍,就等于是主动放弃了考取功名的资格。

    主动放弃考取功名的资格,江涛心中不甘。平日里即使再忙,他都要抽空秉烛夜读,如此苦了自己,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像韩胜一般考取功名,彻底改变命运。而今为了养家糊口,要放弃梦想与追求,他江涛做不到。

    “师父,我还不想入匠籍。徒弟知道,一旦入了匠籍,就再也没有了参加春闱考试的机会了。于此,徒弟心有不甘呐!”

    对于江涛的选择,祁森师父倒是挺欣赏的。他开口奉劝孙师父道:

    “孙少匠,看来刚(江)涛这年轻人胸怀大志,咱就先别让他入匠籍吧?”

    孙师父生怕祁森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向他解释:

    “我这不也是无奈之举吗?前日州衙王参军捎来信,说兰州州城营建之事不再由咱徒弟刚涛负责。这后生面临失业,为谋取生计养家糊口,他向下官提出要自力更生去创业,我这才替他想了这么个下策嘛!”

    “呵呵,年轻人嘛,就该有股子闯劲。老孙头,就让他试试吧!”祁森的话仿佛让江涛看到了希望。

    喝了几碗三勒浆,江涛方才明白这玩意虽然看似是果饮,实则能够醉人。当他晕晕乎乎走出帐篷时,夕阳的余晖已经洒遍了东山之脊梁,沟沟壑壑明暗分明。

    我该回去了!

    江涛回到帐篷,向两位师父道了别,便骑上枣红马回城了。

    他是城门关闭前进城的最后一拨人里的一个。没想到吃了这罕见的贡品三勒浆,自己竟无福消受,一路上肚子里翻江倒海,解决了好几次问题。这会儿才算是消停了点。

    将枣红马拴到州衙马厩,江涛向马倌使个脸色,叮嘱他给自己的座驾多添点干货。马倌答应着,看他吃多了酒,兀自失笑。江涛一会儿扶墙,一会儿扶树,一会儿又扶人,一路头重脚轻趔趔趄趄,总算是进了德化坊,来到自己宅子的大门口。

    哎,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宅子里怎么如此热闹?

    小院子中间摆着一张被妆点得花花绿绿的大桌案,中间燃起了香炉,四周陈列着时令果蔬,还有女人们用自己的巧手做成的各色面点炸果子。院子里美女如云,伴着仙乐,她们就像是一群美丽的蝴蝶,翩然起舞。

    难道是七仙女下凡了?!

    江涛扶着大门墩,努力让自己脑袋变得清醒一些。他仔细辨认着门楣上的门牌,嚼着舌根自言自语:

    “莫非——,莫非我江涛走错了门?”

    “刚哥哥,你回来啦?”

    第一个发现大官人回家的是榴花,她搀着他进了大门。江涛醉眼望着榴花,只见她头戴花饰,身着平日里最喜欢的彩色褶裙,轻扫蛾眉、抹脂粉、点绛唇、额上莹,还用凤仙花汁染了红指甲。

    “刚大哥,你吃酒了?咋都醉成这个样子了?”

    娘子郑允儿从另一边胳膊上搀住他,嗔怪道。再看一眼娘子,虽然身着素裙,头上没有戴花,却楚楚动人,显然也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梳洗打扮的。

    “允儿,榴花,你们喝过三勒浆吗?”江涛冲妻妾傻笑着。

    “什么‘三乐’‘四乐’的?哥哥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俩女子将他扶到榻上躺下,他竟误以为自己这是进了洞房,一把搂住俩女子,嘴里胡乱地唱起了闹洞房的歌谣: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众姊妹起哄。郑允儿羞得脸上起了红晕,忙对着江涛的耳洞喊:

    “刚大哥别闹了!今夕何夕你都不晓得了,今晚是七夕,姊妹们都在咱家乞巧哩!”

    海棠将月儿抱了过来,放在他身边。月儿的小手在父亲的脸上抓来抓去。“刚大哥,许个愿吧!”郑允儿对他说。

    江涛这会儿还没有醉死。

    他心想:许个什么愿呢,自己的愿望实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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