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程参军代表州衙宣布了一条激动人心的好消息。说昨日王参军有令,砖场装窑阶段大功告成,从即日起,六千役夫一律遣散回家。

    消息一出,从一州三县十里八乡来的老少爷们欢呼雀跃。他们重获自由恰似脱笼之鹄,他们归心似箭脚下生风。

    这些日子,为三十万城砖入窑,他们这些强壮的劳力,可谓是淌干了汗出尽了力。可是为了大唐河山永固,为了大唐天下万世太平,这些大唐的壮士们深明大义毫无怨言。煎熬着他们这些堂堂男儿内心的,唯有对家人斩不断的牵挂,对妻儿老小日夜萦绕的思念。

    郑老大光着膀子,将汗水与黄土浸泡得僵硬如铠甲的粗布麻衫搭在肩头,赶着牛车哼着小曲来到妹夫江涛的帐篷前,打声招呼:

    “妹夫,回去给允儿妹子捎句话,就说大哥回去咧!”

    江涛理解郑大哥回家心切,不便同他闲聊,于是点头答应一声:

    “没嘛达,郑大哥。过几日到了中元节,我会同允儿一起回来给老伯烧制的!”

    郑大哥赶着牛车的背影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远去,江涛突然觉得八道湾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大部队撤离了,八道湾留下的是昨日王参军带来的新征调的五百牛车及其主人。他们将同甄官署的三十名匠人,在这里值守,听命于“土行孙”,直到一月后开窑出砖之时。

    太阳发了疯似的炙烤着大地,山上的蒿草都被晒蔫了。江涛与孙师父领着一帮巧儿匠,一座一座挨个儿查看着砖窑。前日的廿七孔已经封窑开烧,柴禾换成了木炭,加足了火力,正在全力提升窑内温度。昨日的,已经有一般点了火,人工加速烘干砖坯了。至于今日的廿六孔,还在等着自然脱水。

    天空一个大火球,眼前砖窑的大灶膛又火苗窜动,江涛抹不急脸上脖颈子的汗水。他的内心也似乎憋着一腔火,内外烧得一颗心无处躲藏。

    “哎?”江涛突然觉得有风嗖嗖吹过,抬头向四周天空张望,突然叫道,“师父,您瞧!”

    “咋了?”孙师父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向着江涛手指的西山顶上望去,心中猛地一惊,“哎呦,怎么发雨了!”

    凭经验,一场疾风暴雨即将来临。每个人都在心中庆幸,老天有眼,好在今早加了一把劲将砖坯全部制作装窑了!

    ……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仿佛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洗礼。一时间,八道湾的砖场就如同一片**大海。除了这里的数十孔大砖窑安然无恙,多少天以来,砖场上人工劳作的痕迹都在这场暴雨中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俄而雨过天晴,艳阳高照。不多时,河湾的枯河里,山洪轰鸣。

    江涛心想,今明两日回城已经不可能了,因为从这八道湾通往金城的道儿,必须得过两次枯河。唉,看来这都是天意,老天要我在这里多呆两三日,帮忙孙师父把砖窑的事打理妥当。

    如此作想,江涛突然替孔武担心起来:不知孔二嫂找到了没……

    事实上,他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因为这会子,孔二嫂不仅安然无恙回到了金城关她男人的营帐中,而且还完全想通了自己男人纳胡姬为妾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啊,昨日午间孔武带来胡姬索洛奴之时,这女人正为儿子亮崽的不辞而别闷闷不乐。索洛奴的到来就是火上浇油,她赌气走出孔武的帐篷时,早已万念俱灰,寻死的念头都有。

    这可怜的女人一个人背着背囊下了河湾,回头看看自己的男人孔武并没有追来阻拦,心中一时凄惶不已。她瞅着面前的一棵老榆树,设想着如何绑上绳子将自己挂起来。

    可命不该绝,就在这时,一辆拉运砖泥的牛车下来了。她随机应变,心想与其挂在这荒郊野岭,倒不如一头扎进黄河,尸首还能被冲到河东老家去。于是赶紧招手,问赶车的人:

    “哎,这位大哥,俺能趁你的车去城里吗?

    “这有啥?大嫂,请上车!”

    车夫爽快地答应,载着她同她拉起家常。他说他是本县人,娘子不幸病故,给自己撇下三个后生,没娘的娃太可怜了。

    这话听得孔二嫂心里咯噔一下,幸亏这位大哥,自己没有寻成短见;要不,亮崽这娃得有多么可怜!

    等牛车慢悠悠走出山弯弯能看得见金城时,孔二嫂早已不想死了。可是一个女人家,离开了自己的男人,离开了家,无依无助孤零零的,哪儿是个栖身之处呢?

    对了,出家当个尼姑也不错。她倒要瞧瞧这个孔武同狐精索洛奴怎么闹下去,更重要的是,想念亮崽时她还会有机会看到他。

    想到这里,她便执着地朝着远处苍翠的皋兰山下走去……

    夏秋之交的皋兰山,树林茂密,山泉淙淙,鸟雀啁啾。夕照之下,翠云庵仿佛被镀了一层金,更加显得空灵静寂。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尼姑庵慈眉善目的菩萨面前,香烟袅袅,梵音悠悠。当年万花楼的尹姑娘,也早已了却尘缘成了这里的千啭尼师。此时此刻,她正在同众比丘尼和着木鱼的节奏,专心诵经做晚课。

    忽然,她瞥见一个女人背着行囊、拖着疲惫的身子闯入这清静之地,出现在尼姑庵门前。再看老尼姑,双目微闭,心无旁骛,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诵着经文。

    千啭尼师显然修炼还不到家,不时地瞥着门外站着的这位妇女。这是一位中年妇女,模样周正,穿着朴素而大方,虽然看起来忧心忡忡疲惫不堪,但看起来倒有几分富贵人家女主之范。\0

    千啭尼师在心中揣摩着:这个女子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要来这佛门清净之地呢?她会不会也像自己为情而伤最终囚了心?

    就在这时,门口的妇女突然晕倒了。

    救人要紧!老尼突然停止念经,立即领着众尼姑出门施救。搀扶的搀扶,呼唤的呼唤,掐人中的掐人中,舀水的舀水,也有人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老尼摸了摸她的脉搏,从容不迫,平心静气道:

    “阿弥陀佛,没事的,此施主不过中暑而已,缓缓便好。”

    千啭尼师搀扶着这妇人,心中念着阿弥陀佛,替她乞求佛菩萨保佑平安无事。她喝了口水,睁开眼睛,第一句话便道:

    “俺——,俺也想出家做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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