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武表情凝重,沉默不语,毡帐里的空气就像暂时凝固了。

    史萨宝没想到,自己的打趣非但没能调动起孔武的胃口,而且让自己陷入到了没趣的尴尬之中。他指着自己的大鼻子,惊讶地问:

    “孔将军,怎么不高兴啦?我的话,犯了你们汉人的忌讳了吗?”

    “噢,没——没什么!”

    孔武一回神,单刀直入反问史盘陀:

    “萨宝先生,你强留孔某在这里,不只是为了同孔某谈儿女联姻之事吧!”

    史萨宝没有着急反馈,斟满一杯酒,塞到孔武手里。他眼角露出一丝狡猾的笑:

    “我亲爱的孔校尉,你说的没错。本萨宝就是要‘孔史联姻’,难道您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吗?”

    孔武没接史萨宝的酒,冷笑一声道:

    “呵呵,好一个‘孔史联姻’!你说这有什么好的呢?你还是趁早放孔某回兰州吧,要是误了我儿孔亮的性命,孔某绝对和你没完!”

    史萨宝眼角狡猾的笑瞬间变成了满脸尴尬的笑。他将手里缀满红宝石的金杯放回了几案上,拍着胸脯对孔武道:

    “啊哈,我明白了,您还是在担心着自己的儿子对不对?——我尊贵的孔将军,您就放心好啦,我以大唐萨宝的名誉,保证您的儿子不会有事的!”

    孔武一拱手:“借您吉言,但愿如此,佛菩萨保佑亮崽平安渡过此劫!”

    他从不相信佛菩萨能保佑人,可这会儿心急火燎,自己倒先搬出了佛菩萨。史萨宝又将几案上的金杯端了起来,往孔武手中一递,没想到这回他接了,也许是心急上火了吧。

    史萨宝一脸虔诚地说:

    “方才在神祠里啊,我替你问询了伟大神圣的阿胡拉·马兹达。神说,放心吧,我的孩子们,那孩子没事的,他其实并没有中什么狼毒箭;还有啊,你的小公主终究会成为他的另一半的!”

    孔武心中暗笑,这马自达神真有意思,好像是你史盘陀家的。谁信你姓史的这鬼话呢!不过,“那孩子没事的”,这话他孔武倒觉得十分中听。他宁愿信以为真。

    总之,史萨宝转述火神阿胡拉·马兹达的预言,给孔武心灵以莫大的安慰,他对此神的看法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当然,孔武也有疑惑不解的地方。神说,“他其实并没有中什么狼毒箭”,难道这是真的吗?他怀疑这是人说,并非神说!

    “史萨宝,你方才说我儿子他没有中狼毒箭,你是怎么知道的?”

    史萨宝没想到孔武会问这个问题,他有点懵,但很快转了个弯解释道:

    “呵呵,孔将军,我必须得向您解释清楚,这话是伟大而又神圣的、先知先觉的天神阿胡拉·马兹达所言,并非愚昧的无知的后觉的史盘陀的话!”

    孔武意味深长地说:

    “孔某怎么觉得这是先知先觉的萨宝先生说的?”

    史萨宝不想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说:

    “不管谁说的,我都希望孔将军您的儿子平安无事。只有您的儿子平安无事了,我的小公举萨沙拉才不会失去她的另一半,您说是吗?”

    孔武一激动,回答道:

    “萨宝先生,你说的没错!”

    史萨宝一拍巴掌,哈哈大笑:

    “孔将军,此话当真?你儿子若是没事,你会不会答应做我的亲家呢?”

    孔武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激动把话说岔了。

    大人们鬼话连篇,小萨沙拉或许不能完全领会,但她站在那里听得十分认真。深眼窝里一双毛楞楞的大眼睛,不时地眨巴眨巴,在烛光下映着面前的父亲、母亲、姨娘们,还有或许会成为自己未来阿爷的汉人“孔将军”。

    孔武看见,站在面前的小萨沙不时地偷偷瞟他一眼,显得十分好奇且眼神里带着些许恐惧。他不禁对面前这个天真无辜的小洋妞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愧疚,便起身搂了搂她娇小的身材。

    孔武觉得自己应该尽快离开这里,他十分厌恶史萨宝抿着嘴微笑的热情周到,一点也不留恋这里的美酒美食胡姬歌舞。唯有这眼前的小萨沙拉公主天真纯粹的眼神,让他发自内心有些恋恋不舍。

    “再见了,我可爱的小萨沙拉!”

    他向面前的小洋妞打了声招呼,便转身朝史萨宝一抱拳,十分果断地说:

    “放孔某走吧,史萨宝!”

    史萨宝将手往两边一摊,做了个鬼脸,道:

    “黑天半夜的,孔将军您这是要去哪里呀?”

    “回兰州!”孔武的语气仍然坚定不移。

    “孔将军,实话告诉您,若不答应这门亲事,您甭想回去!”

    谁也没想到史萨宝的语气更加坚定,不仅有语气,而且还有底气。

    孔武一听,较上劲了,那股子犟驴的脾气又上来了:

    “本帅偏偏要回去,谁敢拦着本帅就宰了谁!”\0

    史萨宝用长长的八字胡指着门口那两个块头比孔武还要大得多、手持乌兹钢刀的粟特武士,冷笑道:

    “除非你插上翅膀,——否则,别想离开本府半步!”

    孔武一脚踹翻眼前的石几案,门口的两名武士一吹胡子一瞪眼睛,手里的钢刀已经举过了头顶,却见史萨宝将手一示意道:

    “没事,让他发泄发泄吧!”

    小萨沙拉从未见过有谁敢在父亲的毡帐这么干,被吓得钻到了母亲的怀里直哆嗦。

    孔武突然觉得自己的行动太过于莽撞,他蹲了下来,向小萨沙拉道歉道:

    “公举,别怕,叔叔是个大老粗,叔叔错了!”

    小萨沙拉带着恳求的语气,对面前这位貌似强大实则弱小的汉人军官道:

    “孔——孔叔叔,外面天黑,阿大说山里还有狼,您就听萨沙拉的劝,别走了,好吗?”

    孔武堂堂七尺男儿,走南闯北好多年,什么夜路没走过,什么恶狼没见过,这些岂能阻拦得住他?可是此刻,他竟然被一个天真无邪的胡人小姑娘一句话给拦住了!

    他相信眼前这位小洋妞的话,是这个世界上他听到过最动听的语言、最悦耳的音乐!

    “嗯,我听你的,亲爱的萨沙拉小公举!”

    孔武缴械了,像一匹驯服了的撒马尔罕马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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