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财的红脸膛白胡子,还有瘸着的腿,无一不在昭示岁月沧桑人世坎坷。

    他的弹弓是朝天空发射的。江涛怀疑这是现实版的后羿射日,只不过现在天空只有一个太阳,若真的被人射落,世界将会重回万劫不复的茫茫暗夜。

    弓弦绷得太紧,真让人担心小弓会被拉折。

    “啪!”

    江涛循声跟踪弹丸,什么也没看见。天空的太阳依旧白晃晃悬在西天之上,曜得人睁不开眼。他怀疑弹丸太迅疾,人的肉眼根本无法跟踪。

    “阿爷,天空没一只鸟,您这是射啥哩?”站在一旁的张子孝问他爷张有财。

    “阿爷这弓十多年没上手了,今日想拿出来,试试而已。方才我并没有放上弹丸呐!”张有财将小柘木弹弓的弓弦拉得蹦蹦响。

    我说呢,原来这老张头只是比划比划,并没有装上弹丸。可他这是什么意思?在炫耀自己的弹弓技艺吗?显然他演的戏情景根本不对头!

    自从在南山岔偷偷开办盐坊那阵子,江涛就认识了张家崖这张氏二兄弟。特别是张有财,老丈的长者风度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还记得面对无理取闹来抢自己未婚妻郑允儿的那个里正张有年,作为兄长的张有财毫不偏袒,正气凛然,毅然喝退了他。

    那阵子俩战友久别重逢促膝长谈,张有财追忆十多年前同郑忠良他们年轻力壮之时当兵打仗的事,娓娓道来,令人遐思。

    像漫天的闪电照亮暗夜,轰隆隆的雷声震开密布的阴云,弹弓侠的情景一幕幕呈现于眼前:打瞎一只土狼眼的郑老伯,前不久在水潭中救了自己的哑僧,还有眼前这位瘸子张大伯。

    他们所用弹弓怎么如此相像?

    江涛实在想不清楚这些情景究竟只是巧合,亦或是背后有什么必然联系。

    “刚公子,我的贤侄,你老岳丈的死,我们都很悲痛!”

    张有财说了句安慰江涛的话,又用手里的弹弓指了指张有年道:

    “我这兄弟有时意气用事,善结交些个狐朋狗友,虽做了不少坏事,但也为乡里百姓办了不少好事!你老岳丈的死却同他没有关系,这点我完全可以保证!”

    江涛相信张有财的话是真的,可现在的问题不是自己怀疑人家,而是人家怀疑自己了。他跳下马来,向张有财深鞠一躬道:

    “张大伯误会了,在下并未怀疑里正大人是害死我老岳丈的凶手呀!”

    江涛话音刚落,张有年就呸一口唾沫唾到脚下,破口骂道:

    “姓刚的你别再装蒜了,我料定你今儿个就是给他们带路来的!我张有年算是瞎了眼,悔不该去年腊月间请你来盖房子!”

    一听张有年这话,带路的差役脸上挂不住了,在马背上喝道:

    “姓张的,睁大你的狗眼,我才是刺史大人派来带路的!你贩卖私盐的事刺史大人早就知晓,何须刚大人带路?”

    只听张有年冷笑一声:

    “你说他胡生河,他当然知晓张某犯盐!啊哈哈哈,他怎么可能不晓得呢?”

    听兄弟张有年话里有话,牵扯出了一州之刺史,张有财深知这么说的后果,赶紧呵斥道:

    “有年,还不快闭上你的臭嘴,你这是胡说八道什么呀!”

    张有年暂时闭上了自己的臭嘴。

    张有财转身对儿子安顿:“子孝,回去让你娘装上几个馕饼,好让你二爷进大牢时吃上几日!”

    张有年听大哥这么一说,瞬间泪奔:

    “大哥,难道你就这么眼巴巴看着兄弟进大牢吗?”

    张有财捋一捋白胡子,用那深邃似海的眼神瞅了一眼这位堂弟,正色道:

    “兄弟,老人言,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你这可是自造的孽呐!”

    “大哥,兄弟冤枉,兄弟冤枉啊!”张有年连声喊冤。

    张有财指着壮汉们气喘吁吁载了慢慢一牛车还没有载完的盐袋子,喝问道:

    “冤个逑!怨——怨只能怨你自己糊涂,这些盐袋子会帮你伸冤吗?”

    张有年脸色煞白,不再聒噪,他似乎梦醒了。

    有人报告:“孔将军,这一辆牛车载不了如此多的盐啊!”

    孔武挠挠头:“这可咋办?”

    谁都没想到,这时候张有财发话了:

    “官家,我家牛车闲着,若不嫌弃破旧,可暂借你们一用!”

    孔武有点懵了:这兄弟是盐贩子,摊上了大事,兄长咋就如此淡定?

    他愣了一愣,下了马,一瘸一跛上前深施一礼道:

    “兄长深明大义,实在令孔某佩服!多谢兄长借车,明日一早,孔武定当派人将车完好归还!”

    等到满满当当两牛车精盐装好时,太阳已经快要跌窝。江涛心想,天黑之前无论如何也赶不回城里了,不过能赶到八道湾也不错。\0

    孔武一声令下,十几号骑兵赶车的赶车,押解嫌犯的押解嫌犯,簇拥着上路了。张家崖的老百姓都在自家门口为里正张有年送行,他们说大家会想法子营救他的。

    张子孝赶着过来将一大布口袋溢着面香味儿的馕饼塞到了二爷张有年的怀里,眼泪汪汪,道了声:“二爷保重,我们会来看您!”

    张有年声泪俱下,大喊一声:

    “你们这是给我送死吗?我有年还会回来的!”

    傻公子突然挣开大娘,像头牛犊子扑了过来。他抓住张有年的胳膊,杀猪一般哭嚎起来。张有年喝道:

    “没出息的东西,阿爷我又不是去死!”

    傻子不傻,听了这话立马止住了哭声,用袖子左一把鼻涕右一把眼泪地擦着。

    孔武突然喊了一声“停”,大伙儿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却见他命人从牛车上卸下两袋精盐,留给了张家人。

    张有年只是瞅了一眼。

    天色渐暗,牛车在山路上缓慢行进,发出咯吱咯吱的叫声,仿佛吃力地呻吟着。

    江涛内心焦急,他的心早已经飞回了八道湾营寨。孙师父这会儿一定急疯了。今晚三千役夫的碗里要是还没有一粒盐,把不准他们会闹出点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动静的。

    十来个骑马的,两辆牛车

    大队人马经过南山岔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江涛还算熟悉这一段的山路,领着俩人高举火把,为后面的人照亮。

    摸着夜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车子才到了八道湾。孔武同江涛一致同意大伙儿在八道湾工地上暂住一宿,待到天明再向城里进发,州衙的差役却担心胡刺史恼火。

    孔武安慰道:

    “这事儿包在孔兄弟我身上,天塌了有我这个大个儿顶着!”

    车子开到营寨时,苦力们早已经吃过了没有一粒盐的淡饭。他们三三两两偷偷议论着孙大人找胡刺史讨饭盐的事。

    江涛赶紧询问孙师父晚饭没盐的事,师父说有人带头绝食罢工,场面一度失控。总算是安抚下来了,要不是那个带兵的年轻后生杀鸡给猴看之后一番训话,胡萝卜加大棒软硬兼施,说不定这工地今晚就成了战场成了墓坑!

    孔武一听儿子的光荣事迹,心里美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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