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云上元宝

第一百九十七章 蓬荜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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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影子变得越来越矮,好像稍微不慎就会被踩在自己脚下。

    午时许,江涛一行人扫墓归来。每个人的心里,除了缅怀逝者,剩下的就是满腔悲愤。谁都想从某个地方揪出那个暗害郑老伯的人,将他千刀万剐。

    在山的重围里一步一步往出冲,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越来越粗,后来竟像老牛一般喘息。

    刚翻过西山前的豁口,江涛就看见远处苦水河对岸的土路上尘土飞扬,来了一哨人马。数十名军曹簇拥着一辆马车,径直朝着南山岔这边运动了过来。军曹们腰上跨着的家伙,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江涛心中一惊。转眼间,只见孔二哥腾腾腾奔向村口那边。

    孔武立在巷子里中间,两手叉腰,大喝一声道:

    “来者何人?”

    左右两边骑马的军曹上前一步,挡在车子前头,怒目相视道:

    “大胆狂徒,竟敢阻拦刺史车驾?”

    “刺史车驾?”

    孔武一听,心想这兰州地界还会有哪位刺史?

    他哈哈大笑,冲着车子喊道:“胡大锅,二弟孔武斗胆拦了您的车驾,还望赎罪!”

    车厢侧面的帘子被掀开了,一颗脑袋探了出来,果真是兰州刺史胡生河。

    “孔二弟,你也在?本官听人说韩进士一早便随刚匠作回了老家,这便赶了过来。方才有人说他或许在南山岔,顺道就过来看看喽!”

    说话间,韩胜、江涛,还有郑家俩兄弟都已赶到。一听说是刺史大人,郑家俩兄弟都跪倒在地,向大人磕头。

    “韩进士,请上车,本官要亲自随你到家里报喜!”

    韩胜忙上前一步,拱手道:

    “韩胜何德何能,让胡使君屈尊枉驾而顾之啊?”

    胡刺史两手分别揪了揪左右两绺小髭须,哈哈大笑道:

    “韩进士真是太过自谦了!少年英才,一鸣惊人,实乃我大唐之栋梁,兰州之荣耀,本官岂能不顾?”

    说完,踩在车夫临时充当的人肉板凳上下了车。崭新的官靴踩在了半尺厚的尘土里,旁边的人看了都觉得十分可惜,刺史大人却根本无所谓。

    他吩咐侍从们到前头打谷场里调转马车,自己同韩进士说说话就出发。

    南山岔又一次来了大人物,军曹们的横刀就挎在腰带上,乡亲们看着不寒而栗,没几个人敢靠近围观,只好远远地窥视。

    乡亲们只会傻傻地想,刺史大人是冲老郑头的女婿娃刚公子而来的。因为大家听说,那位刚公子现在在州衙里混得风生水起。今日官爷带着军曹来,究竟是好事坏事,还不得而知。去年来抓走老郑头的,不就是这么一帮子耀武扬威的军曹?

    江涛邀请刺史大人到屋里坐坐,胡刺史推辞说时间紧,得赶往韩家砭韩进士家里去。

    就谁先上车的问题,胡刺史与韩进士相互谦让再三,最后还是得胡刺史先上,他毕竟年长而且还是韩胜名义上的先生。

    胡刺史在韩胜那小子面前如此客气,而且俩人同坐一辆马车,南山岔的乡亲们越看越糊涂。他们到底没有看明白这演的是哪出戏。

    车夫一声吆喝,胡刺史的车子小跑了起来。军曹们的马匹簇拥着车驾,马蹄子弹起的土噼里啪啦一阵响。\0

    孔武骑上黄骠马,紧随其后。江涛与小东子的座驾被落在了最后面。

    苦水河在大山深处蜿蜒,通往韩家砭张家崖东皋里的山路溯河而上。胡刺史好奇地张望,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娃子,不时问这问那。

    当河东卧牛山远远出现时,刺史大人惊呆了。韩胜说他家就在牛尾巴处,胡刺史更觉得神奇。他酸不溜秋地赞叹道:

    “好地方,真是个好地方!‘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妙哉!”

    韩胜苦笑,叹道:“使君见笑,我们这地方十年九旱苦甲天下,穷啊!”

    胡刺史拍拍他的肩膀,开一个站着说话腰不疼的玩笑道:

    “都能长出你这样的少年进士,哪能说贫瘠呢?”

    谈笑间,车子停在了一块被扫得白白净净的打谷场上。

    韩胜一下车子,顿时惊呆了。自家几间破旧的茅草屋,被红绸缎打扮得十分喜庆。两根枯树叉搭成的大门上左右各挂着一颗红绣球,显得不伦不类,自己仿佛是个刚刚被迎娶来的新娘子。

    韩胜不禁哑然失笑,他觉得这是极大的讽刺与嘲弄。他没有来得及笑出声,就被披上了绫罗绸缎,戴上了大红花,接着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院子。这所谓院子,其实四周没墙,墙在人们的想象中。

    正北的茅屋里摆着一张黑油油的木板案子,上头立着一块大牌位,赫然镂刻着“天地君亲师”几个遒劲有力的真书大字。旁边是林立的先人牌位,如同很多双眼睛在幽暗处盯着前面跪拜的人。牌位前火烛哔哔啵啵地熊熊燃烧着。

    “有请——新科进士——韩——名讳胜,跪拜——天地君亲师——”

    司礼官操着地地道道的兰州话,男高音,声音拉得细长细长,仿佛能够穿透人的头盖骨。

    谨遵司礼官的号令,韩进士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姿势规范动作到位堪称典范。与他肩并肩行跪拜礼的是胡刺史。

    韩胜继父也挤在他身旁毕恭毕敬地磕头,每磕一个头都会瞅一眼旁边这个羸弱的别人家的后生。其余人等在后面跪了一长串,一直延伸到了大门外。

    行过了大礼,院子里凝固的空气又流动了起来。胡刺史被迎进了茅屋的土炕上,韩进士同样被当成了贵宾请到了炕上。

    炕上还有那位“考考先生”,一脸的严肃遮不住内心的自豪。州衙里的王录事参军也在,不过今天他并没有上炕,好像是专门来搞后勤服务的。

    唯一的一条几案摆在了炕头,粗瓷大碗盛满了洌酒,丰盛的菜肴陈列在了几案上,大家就等着胡刺史与韩进士动箸。官就和民不同,胡刺史面带微笑,温文尔雅,从容不迫,先端起了一碗酒,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这才尝了尝面前盆子里的蒸羊头。

    院子里人声嘈杂,不光是韩家砭,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都来凑热闹了。张家崖地主的后人张有财与张有年兄弟二人也来了。

    此刻,蓬荜生辉,光宗耀祖,韩进士一点也激动不起来,一点也自豪不起来。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别看韩进士年纪轻轻,可一旦通过吏部铨选考试,他就会顺利进入到这个令天下读书人得了红眼病的官僚体系。这将意味着韩进士前途无比光辉灿烂。

    虽然不是“玉盘珍羞直万钱”,但是王录事参军奉刺史之命操办的这宴席,也差不到哪里去。不过,“举杯投箸不能食”,他趁机溜了出去。

    此刻的韩胜,没有一点心思吃东西。他只想见见娘亲,同她抱头痛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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