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山岔,难得清闲几日。江涛一面陪着允儿,一面帮着大哥夯实盖房子的地基。

    转眼间到了中秋佳节。此日恰逢黄道吉日,阴阳先生说卯时立木上梁大吉大利。

    郑老伯一头钻进鸡舍,逮了一只大公鸡,剪掉翅膀尖,用绳子绑住腿,扔在院子里。

    “呱呱蛋,呱呱蛋”, 大公鸡扑腾着半截翅膀狂叫着。

    江涛亲自下厨蒸了小馒头,准备了祭祀用的三牲肉(其实只有鸡肉,没有马牛羊肉,临时杀只鸡,还算不得是“牲” )、玄酒(其实是清水)、香烛以及红绸缎、五谷杂粮等。

    听说郑家要盖大房子了,全村老老少少,都来围观。凑热闹的凑热闹,看稀奇的看稀奇,当然帮工的也不在少数,熙熙攘攘。

    卯时已到,天开门,阳气上升。紫气东来,云蒸霞蔚。

    郑老伯先在院子里摆上方桌,点燃香烛,供上三牲肉。

    先是跪拜鲁班祖师爷。江涛凭着小时候的记忆,嘴里念念有词:

    今日黄道,鲁班上梁;金鸡白木,……弟子一拜。

    接着便是祭梁仪式。左手抓着大公鸡,右手提着斧子。

    小东子见状,吓得用手捂住脸,在指头缝里偷窥。

    “别怕,不就杀只鸡吗?”

    允儿安慰着小东子,不料自己的小心脏却快要蹦出来了。

    郑老伯帮女婿娃割破鸡冠,将几滴鸡血滴到房梁,又绕着院子祭四方神灵。江涛又将碗里的玄酒浇在房梁之上,嘴里念叨着:

    我左手接金鸡,右手接金斧;此斧是把非凡斧,鲁班先师造此斧;此鸡是只非凡鸡,王母娘娘跟前报晓鸡。……鸡血点在东,代代儿孙做贵公;鸡血点在西,代代儿孙穿朝衣;鸡血点在梁中间,荣华富贵万年长。

    南山岔人大多没有见过盖大房子,瞧着刚公子这么庄严的仪式,虔诚的神情,一时间觉得这个年轻后生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大伙瞪大眼睛看着刚公子的一举一动,生怕放过哪个重要的细节。

    卯正一刻,旭日东升,晨光熹微。

    祭梁已毕,江涛一声吆喝。只见十来个攒劲后生,甩掉衣衫,往手心唾两口唾沫,一鼓作气,撑起了梁柱。

    江涛倒好,从容不迫地爬上房梁。提着个吊线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皱着眉头东瞅瞅西瞧瞧,指挥着大伙儿调整每一根梁柱的位置。直到榫卯严丝合缝,梁柱稳稳当当。他这才喊道:

    “大伙可以松手了!”

    后生们面面相觑,没人敢松手。郑老大死死抱着个柱子,生怕大梁掉下来妹夫坐了土飞机。

    “我说大家可以松手了,跌不倒嘞!”

    江涛笑着说。

    后生们大眼瞪小眼,这才慢慢松手。只见刚公子在大梁上走来走去,梁柱稳如泰山。

    乡亲们仿佛在看山羊走钢丝,提心吊胆。看后却大开眼界,人群中一阵喝彩。

    “神咧!咋就站这么稳?”

    “我真服了刚木匠!”

    “这是鲁班再世哩!”

    “活了这么一把年纪,我还头一遭见这么攒劲的匠人!”

    ……

    江涛骑在主梁上,用两枚通宝将包着五谷杂粮的红绸缎别上,道:

    “乡亲们,抢彩头喽!娃儿们,抢饧吃喽!抛梁先抛中,中间一对紫童红;抛梁抛到东,东方日出满堂红;抛梁抛到西,麒麟送子挂双喜;抛梁抛到南,子孙代代做状元;抛梁抛到北,囤囤白米年年满。抛梁抛得处处有,四方邻居带喜归!”

    一时间,天降小馒头、饧果。大人孝仰着头,举起手,你争我抢,一哄而上。

    “孩子们都散了,玩去吧!立木上梁才是第一步,后面的活儿还多着呢!有愿意帮工的人,就留下来!”

    江涛站在房梁上,朝下面的人群大声喊着。

    几乎每家每户都留下了个攒劲男人,拴弟阿爷和娘亲两口子都留了下来。大伙儿歇一口气,晒晒新梁,就要和泥砌土坯墙了。

    小西子问允儿找来了细线绳,江涛瞅瞅图纸,量了量尺寸,放了线。

    “妹夫,这是干嘛呢?”

    “放了线,砌出来的墙才正哩!”

    “妹夫,今儿个大哥真算服了你咧!”

    “大哥,你说你服了谁咧?”

    允儿在一旁插话问大哥。

    “我算服了——服了尕妹子你咧!嫁了个木匠,还真没找错门!”

    平素不怎么开玩笑的大哥,今儿一激动竟开起妹子的玩笑来了。

    “哎,我说大哥,你昨儿个是不是偷偷见了巧儿嫂?”

    “没有啊?”

    “还说没有哩,要不是巧儿嫂给咬耳根子教上几句,你能一宿就变得这么花麻料嘴吗?”\0

    郑老大红着脸,光着个大脚板,直踩得一滩泥扑通扑通响。他晓得这个尕妹子的厉害,嘴上的便宜自己是占不来的。

    “去去去,别打搅大哥干活儿!”

    江涛赶紧打发了允儿。

    “今儿个咱一刻也不敢耽搁,得辛苦一日!等墙砌了,顶苫了,剩下的活就可以摊几天消停干了!”

    江涛这么一动员,大伙儿和泥的和泥,搬胡矶的搬胡矶,砌墙的砌墙。后生们光着黑黝黝的膀子,亮着硬邦邦的胸肌,干得可带劲了。

    “哎,听说刚木匠在县里早就出了名,为啥不去县里盖房子哩?那可不比咱这山岔岔,盖个房子赚的金子可不少!”

    后生们见识了刚公子的手艺,觉得他在南山岔有些屈才。

    “呵呵,我去了县里,谁给大哥盖房子哩?”

    “这么说,刚公子真是个孝顺女婿!大哥房子盖好了,就不能去么?”

    “大哥的房子盖好了,我还想着给乡亲们家家盖房子呢!”

    “真的?”

    “给我家先盖!”

    “给我家先盖,阿爷给我问了婆姨咧!”

    “真的?”

    “真的。”

    “哈哈哈,你那娘们长啥样哩?”

    ……

    盖房子是苦活累活,大家伙说说笑笑,转眼几间房子的墙就砌好了。

    允儿的姐妹们帮着大娘把老早准备好的饭菜摆在学堂的大方桌上。

    “咥!咥!咥!”郑老大招呼着大家赶快吃点饭。

    “咥饭不积极,头脑有问题嘛!”

    江涛的这句话,逗得大家前仰后合。大伙儿一阵狼吞虎咽,咥饱了肚子。

    稍作休整,江涛又领着大伙搭椽、封顶。

    郑老大和了一大滩泥,准备抹房顶。

    “大哥且慢,抹房顶墙皮的黄泥,要和上麦草。”

    “我听说过和牛粪的,还从没有听说过和麦草,为啥要和麦草?”

    “有了麦草长得牢,刮风下雨都不怕!”

    大伙儿虽然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奥妙,但相信刚木匠说的都是真的。

    夜幕降临,西山脚下屹立起了一排黑黢黢的大房子。

    江涛坐在院子里,长吁一口气。

    “刚大哥,累坏了吧。”允儿心疼地问。

    “都累成狗咧!”江涛开玩笑道。

    阿黄卧在旁边,眼睛一睒一睒瞅着他们,悠闲地摇着尾巴。听到“狗”字,倏地竖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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