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茅屋,闷热难耐。

    江涛躺在土炕的破席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他心里感到十分愧疚。

    怀羔的“黑眼角”被洪水卷走,郑老伯受了不少委屈不说,最后还拿自家的两只山羊给人家抵上,这样一来,老伯家的五只羊就只剩下三只了。

    还有,遭灾了,缺吃少喝,自己这么一个大后生,能吃能喝,待在老伯家,还不能替他们分忧解难,真是心中有愧呐!

    两个月来的经历,像过电影一样一帧重放:黄河水波涛汹涌,金城关雄踞河岸,土狼虎视眈眈,捕快气势汹汹,郑老伯一家勤劳善良,羊群逶迤而行,山洪滚滚而下……

    忽然,江涛一骨碌从炕上跳了下来。他光着脚,急匆匆去敲老伯的门。

    老伯也眼睛睁得明宿宿没睡着觉。

    他激动地告诉郑老伯:“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

    “啥有办法了,刚公子,——你咋咧,一惊一乍的?有话慢慢说嘛。”

    “老伯,我刚才躺在炕上,忽然想到那天放羊回来时羊群在河滩舔碱盐土的情形。有那么多碱盐土,还怕没盐吃吗?”

    “畜生可以舔,可人不能舔呀!”

    “煮成盐不就可以食用了吗?”

    “煮盐?怎么个煮法?谁会煮呢?”

    “我会呀,老伯!”

    “啊?你真的会煮盐?”

    二人悄悄来到苦水河河滩。冷冷清清的月光下,一片碱盐雪白雪白。

    不一会,他们就扫好两麻袋碱盐土,顺着苦水河岸土坎下悄悄扛回了家。\0

    听说江涛能煮出盐巴,一家人兴致勃勃,干劲十足。

    月光将院落照得如同白昼。

    江涛先找来四根木棒,将麻袋绑成个长方盐漏;再铺几层秸秆,倒上碱盐土,让大娘在下面准备了个大木盆;他用勺子舀水将碱盐土反复冲淋,过滤,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黄澄澄的卤水沥了整整一大木桶。

    等卤水慢慢澄清,再将其倒进大铁锅。

    灶膛里燃起了熊熊烈焰,跳跃着,欢腾着,舔舐着锅底。

    允儿跟在江涛身后,好奇地问:

    “刚大哥,这黄水真能煮成白色的盐巴吗?”

    江涛很有把握地回答:“当然能啊,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允儿努着嘴说:“那我就等着瞧,煮不出来你就是小狗呦!”

    “如果煮得出呢?”

    江涛看她认真的样子,想故意逗逗她。

    “嗯,我可不想成为小狗哩!”

    江涛仔细地掌握火候。先来武的,一通大火,卤水很快就沸腾了;紧接着保持文火熬煮。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过去了,允儿早已熬不住夜进入梦乡了,大人们的几双眼睛不时地观察着铁锅里的变化。

    大伙心想,这样能煮出盐巴吗?

    天麻麻亮时,锅里的卤水越来越少,浓度也越来越大,中间逐渐地现出了白色,犹如大海里出现了冰山,闪烁着银色光芒的盐块不断地浮出了水面。

    “盐!真煮出盐巴了!”

    老伯激动地喊了出来,又赶快示意大家小声点。

    他迫不及待,用筷子蘸了一蘸,舔了舔:

    “好咸!真的是盐呐!”

    大家一一品尝了这第一锅盐,嘴里咸咸的,可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

    “老伯,你看这盐还不纯,有毒,等晾上一会儿我再想办法加工加工,就能放心食用了。”

    江涛先在筛子底下铺了一块细麻布,再均匀地铺上一层洗净的细沙,细沙上铺一层敲碎了的木炭粒,木炭粒上铺上一层粗砂。这样,一个简易过滤筛就做成了。

    接着又将煮出来的粗盐一边下入清水,一边不断搅拌使之溶化,直到不再溶化为止。然后将盐水倒入过滤筛过滤,在锅里煮沸。

    蒸汽腾腾。

    煮上差不多两个时辰,等到水越来越少时,再在锅口搭上拴着几道细绳子的木棍。

    不一会儿,绳子上便结满了盐粒,聚集成琉璃一般晶莹剔透的精盐,雪白纯粹,品相不一般。舔一口,苦涩味全无,是纯粹的咸。

    郑老伯看得两眼放光:“活这么大一把年纪,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纯粹的盐哩!”

    一家人吃盐的问题终于解决了,江涛长舒一口气,一个新的念头在心里萌发了。

    他想煮更多的盐,偷偷卖给盐贩子,或者和十里八乡的人兑粮食,这岂不是一桩好买卖!老伯还用得着为一家的生计问题愁得睡不着觉吗?

    “老伯,这苦水河河滩的碱盐土多着呢,不如咱们继续煮下去,自家吃不完还可以卖给盐贩或者别人呀!”

    “你可想都不敢这么想,听里正家的人说眼下官府查办贩卖私盐风声正紧,万一漏了馅可就惹上大麻烦了!”

    “您就放心吧,老伯,咱们晚上不要闹出动静,在灶房里悄悄煮,没人会知道的。”

    老伯没有再阻拦,看来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他也豁出去了。

    就这样,大家白天劳作,晚上煮盐,不声不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天夜里,邻长突然来了,看着郑老伯家铁锅里沸腾的卤水,惊得两只眼睛睁成了铜铃。

    邻长祖上本来姓李,可据说皇上姓李之后,他家就不敢再姓李,只好改成姓吕了。他是郑老伯家的隔壁,老实巴交,一家人日子也过得紧巴巴。

    最近天降冰雹,砸碎了他家的麦子,也砸碎了他的希望。

    这不,晚上愁得睡不着觉,他正打算和郑老头通个气,聊聊这事呢。

    过去,他听说过有人煮盐的事,可还从来没亲眼见过。他好奇地说这回真是开眼界了。

    江涛一把把他拽到一旁,顺手将一大块盐巴塞到他手里:

    “老邻长,这事可得保密!您和郑老伯还有我们,可不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眼下冷子(当地人把冰雹叫冷子)打了咱村的口粮,盐价又高了,还叫人活不活,你说是吧?”

    邻长挺难为的,他心里明得像今晚的月亮。这件事要是让保长或里正知道了,谁也脱不了干系。看着手中这白花花的盐巴,他想,这可比金子都贵啊!

    饭里缺盐,年轻力壮的后生都成了软菜,连脚都快抬不起了,人人都心急如焚呐!

    刚公子既然有着能耐,我们就得让他好好施展施展,也算是功德一件。王法再严,也有铤而走险的盐贩子,更何况这是被迫无奈啊,人总要活吧!

    “老郑、刚公子,你们放心,我老吕虽然是个大老粗,可青红皂白还是能分清一二的。”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又接着说,“哎,如果二位放心,我每晚替你们放哨!”

    隔三差五,江涛都会给老邻长手里塞一点盐巴。老邻长还真说到做到,每晚都在村口周围转悠放哨。

    半月下来,白花花的盐巴熬下了不少,人也都熬得眼窝深陷了。老伯提一提麻袋,说这重量都快要两钧了。

    他掐着手指一盘算,如果按照现在的盐价去兑粟,都能兑几百斗呢!

    老伯终究还是担心得要命:“这盐巴能卖出手吗?倘有人吿官,我们可得坐牢啊!”

    他提盐袋的手都有点哆嗦。

    “眼下山里缺盐,人都得了软骨病,见盐眼开啊!能背到别的村里换成粮食就好了。”

    “对,留足自家吃的,剩下的一半兑口粮,一半卖掉,咱可得夜里悄悄行动。”

    “那好,明儿就让老二去放羊。我们爷俩鸡叫一遍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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