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允儿思前想后,在天黑前还是跑了趟刺史府。

    总管焦二一开门,看见是江涛的娘子郑允儿,这小娘们同平日里打扮得没有两样,立刻将她拦在了门外。令焦二瞠目结舌的不是别的,正是她的打扮。江家如此贤惠的小娘子,丈夫死了竟然没有披麻戴孝,这哪里像话?

    老人家突然对眼前这个女人产生了厌恶,没好声气地甩了一句:

    “这么晚了,刺史大人不见!”

    “焦老伯——”

    郑允儿还没来得及解释,大门已经关上了。

    该怎么办呢?就在郑允儿想要回去之时,听门里传来胡刺史同他这老管家说话的声音。

    “老伙计,本官方才听刚家娘子在门口说话,为何不放她进来呢?”刺史大人问。

    “呃——,老奴回禀刺史大人,这娘们丈夫新逝,既不披麻戴孝,这么晚了又要闯入大人府宅,实在过分!”焦二老头理由充分,理直气壮地回答。

    郑允儿倒吸一口冷气,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天哪,连焦老伯都认为江涛死了,恐怕这事儿十有**是真的了!

    她瞅了一眼亮晃晃的西天老早升起的星宿,心里悲凉到了极点,挣扎着准备回家。她决心再也不找胡刺史了。可是,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刺史府宅的大门吱嘎一声开了。

    “是刚木匠家弟媳妇吗,请留步!”

    是胡刺史的声音,郑允儿停下了脚步,弱弱地答应一声:

    “是的,大人。”

    “进来说话吧!”

    胡刺史的话反而让郑允儿不知所措,她慌忙转身行礼道:

    “大人,既然我家夫君已死,就还是不进去的好,免得让人说闲话!”

    “噢……噢,弟媳说的是,弟媳要节哀顺变呐!”

    胡刺史听她这么一说,随之变了言语:

    “本官同刚木匠是好兄弟,他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唉,本官同你一样心里很不好受,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人死不能复生嘛,咱活着的要鼓一把劲,活得更好,以慰藉死者!”

    胡刺史这番话,说得郑允儿似乎死了心:刚大哥活着的希望恐怕没有多少了!她一咬牙,强作笑脸道:

    “民女替夫君多谢胡大人的一片心意!我只想问大人一件事,搬宅子的事大人可否多宽限些时日,等孤儿寡母找到合适的地儿了再搬走如何?”

    胡刺史似乎有些难为情地向郑允儿耐心解释:

    “弟媳,这事儿恐怕真难为你了。本官近日接到朝廷文书,要求州县一律不许私自招募僚属。如此一来,即使刚木匠还在世,本官也不得不狠心辞退呀!至于官舍,三日之内必须要腾出来,因为州衙新来的法曹两日后就到任了,人家也是拖家带口,得有个栖身之处啊!”

    “那好,三日之内我们会搬离这儿的,大人告辞!”郑允儿并没有乞求胡刺史,反而显得不卑不亢,有股子豪爽劲儿。

    “弟媳留步,胡某实在抱歉!”

    胡刺史似乎于心不忍,眼看双脚迈出了府门,又回头吩咐管家焦二到库房里拿出一锭赤金。他将这沉沉的金属塞到郑允儿手里,动情地说:

    “弟媳,胡某同刚木匠兄弟一场,咱又邻居一场,这点小心意,请收下吧!”

    郑允儿手里抓着一疙瘩冰冷入骨的赤金,本想将它还给胡刺史,可是转念又一想,这赃官府里应当不缺这玩意,拿了白拿不拿白不拿,拿不拿都是虚情假意,索性拿了租住院子时也是个贴补。

    想到这里,郑允儿向胡刺史施礼致谢:

    “多谢大人慷慨赐予,我和刚大哥感谢你!”

    “弟媳这话见外了,——本官差点忘了一件事,这个——”

    胡刺史一个老爷们,有什么事在这个刚刚成为寡妇的小娘子面前羞于启齿呢?他接着压低声音说:

    “这个……我说弟媳,刚木匠一走,海棠与榴花二胡姬多半是个拖累,可否替本官捎句话,就说州衙里可以留下她二人,每月还能领到一笔月钱?”

    郑允儿听他这话,一时间怒不可遏,将手里的赤金用力一掷,冷笑一声道:

    “胡大人想得美,我郑允儿告诉你,门都没有!”

    焦二听见金子砸在地上的一声响,还以为有人攻击了刺史大人,一蹦子跳出门来,挡在了胡刺史的前面。

    “主子,您快回府吧!”

    胡刺史一伸手,从容道:

    “老伙计,没什么。将这纯金捡起来,放回库房吧!”\0

    郑允儿回到家里时,姐妹几人还没开饭,饭几上的馎饦都冰凉了。小西子只好将饭回到锅里再热一遍,重新端上饭桌。

    几个女人围着小桌子,在晃荡的灯光下吃起晚饭。硕大的影子在四周的墙壁上重叠着,椅着。

    小公主坐在阿爷为她打造的专属小推车上,张大嘴等着娘亲给她喂嚼碎的面片。她哪里知道这或许是她们一家在德化坊甲二宅最后的晚餐呢?

    郑允儿用木勺舀一片馎饦面片,放在自己嘴里嚼碎,又吐出,小心翼翼地喂到小公主嘴里。小家伙模仿着大人们细嚼慢咽,或许是尝到了面香,她手舞足蹈,激动得咯咯笑,逗得海棠榴花与小西子都笑了。

    唯独她们的允儿姐一言不发,一脸严肃地给小公主嚼着喂着面片儿。海棠与榴花都能猜得到她去找胡刺史的结果,可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姓胡的还在惦记着能歌善舞她俩。榴花忍不住首先发话了:

    “姐姐,想必那姓胡的不会多通融一日,你不该去求他的!”

    郑允儿冷冷地说:

    “谁求他了?”

    榴花听她这话,立马顺着说:

    “妹妹就晓得嘛,允儿姐怎么会乞求这个狗官呢!”

    “两位妹妹,你们愿意留在州衙里跳舞吗?”郑允儿问完补充一句道,“这可是胡刺史让我给你们捎的话!”

    二胡姬一听,登时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姓胡的真不自量力,我们姐妹二人哪怕是饿死在这个家,都不会去任由那狗官摆布的!”榴花几乎要暴跳起来。

    海棠道:

    “允儿姐,只要你不嫌弃我们姐妹二人是拖累,你走到哪里,我们跟到哪里。谁让我们都是刚大哥的女人呢?”

    郑允儿也放下手中的木勺,站起来说:

    “海棠妹妹,你说我郑允儿嫌弃你和榴花,这怎么可能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今晚得想出一个法子,最好明日就搬出这地儿,免得夜长梦多,姓胡的打两位妹妹的主意!”

    江涛虽然生死未卜,可在德化坊的宅子里,妻妾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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