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虑之间,鼻端闻得一阵淡淡檀香,刹地抬眼,正见那灰袍僧人合十行礼,问候道:“阿弥陀佛,贫僧莫寻,见过刘大人。”

    刘英芝看着他满脸刀疤交错,再不复从前俊雅容貌,只那一双眼,依旧灿若星辰,定定看向自己,藏着深重的关心。心下惊涛骇浪,面上却静如止水:“大师请坐,恕英芝抱恙在身,不能见礼。”

    莫寻在榻前落座,探指轻轻按在刘英芝腕脉上:“刘大人还未用过早膳么?”

    张祥抢道:“早膳已备下,只是刘大人说没什么食欲。”

    莫寻起身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个方子,交与张祥:“药补不如食补,公公把这个交给御膳房,千万仔细了。”

    张祥接了来,道:“好,奴才就守着他们弄,分毫也不让他们马虎了。”说罢便向刘英芝告退,出了水阁。

    待他走后,刘英芝随意对候着的宫人道:“你们先退下罢,我想与大师清静说话。”

    那些宫人不若张祥的身份,听刘英芝这样吩咐,一一退到水阁外。

    刘英芝这才一把握住莫寻的手道:“是英芝连累大师了。”

    莫寻拍拍他的手:“阿弥陀佛,不过一付臭皮相,何须留恋?刘大人如此说,未免着相了。”

    刘英芝叹了一叹:“无论如何,大师为我一介残躯而做如此牺牲,恩深情重,实在难以回报。”

    莫寻微微一笑:“阿弥陀佛,刘大人当年于贫僧亦有活命之恩,贫僧如今不过来了结这段俗缘罢了。”

    刘英芝知他心意,也不再多说:“大师在宫里,万事谨慎。对当年之事,宫中仍是记忆犹新。”

    莫寻点头:“阿弥陀佛,贫僧醒得。”他沉默片刻道:“你身怀双胎,生产之日必定更加艰难,刘大人务必要开解心怀,善视己身。”

    刘英芝微笑颌首。莫寻见她脸色依旧苍白,心底忧虑重重,却也不便多说,平白添她苦恼,只道:“阿弥陀佛,快要下朝了,贫僧先回了。一会早膳,无论如何也要用一些。”

    刘英芝点点头,道:“英芝不送了。”

    莫寻回了重恩阁,回味方才刘英芝的脉象,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心情更是郁结。踱到窗边,眼望那碧叶如海边欧阳谢怀一身朝服,煊赫辉煌,匆匆往水阁而去,冷冷望着,莫寻的嘴角慢慢抿出一丝恶毒的讽笑。

    欧阳谢怀步入水阁,见刘英芝合眼歪在榻上,不由放轻了脚步,却见刘英芝微微睁眼,唤了声:“陛下。”一边便要挣扎着坐起。

    欧阳谢怀忙抢上去按住:“你坐着便是,何必在意那些虚礼。”挨着她坐着,一手揽过她的肩,一手轻轻抚摸她的腹部:“朕看你睡着呢,怎么突然就醒了?”

    “臣不过在想些事罢了。陛下一来,臣自然能感觉到。”

    她不过淡淡一说,听在欧阳谢怀心里却是别有滋味,柔情漫溢,低头在她纤细雪白的颈上轻轻一吻:“英芝,朕做梦都只梦着你。”

    刘英芝本待与他说说曾婉如的事,见他如此,也不忍拂了他的兴致,含笑道:“陛下做了什么梦?”

    “朕梦见好多鬼怪要把朕拉下一个深渊里去,朕险些就要掉下去了,然后英芝你拉着朕,叫朕不要去,叫朕回来。”他说着不由笑了:“朕在梦里看不清楚你的脸,但是你握着朕的手,还有说话的声音,朕知道一定是你。只有你,才能叫朕觉得心是暖的。”

    他说得情生意动,刘英芝听着心下也颤然,突地听他贴在自己耳边道:“英芝,你心里又有没有朕呢?除了皇帝以外,有没有欧阳谢怀的一点点地方?”

    刘英芝心如电转,一片茫然。只觉得一股感动之情从心底汩汩而出,方寸之间淡淡柔软,过往如那初遇时的漫天梨花一般翩然纷飞,终沉声道:“陛下待臣至深,臣心亦然。”

    欧阳谢怀不承望她竟会如此说,大喜过望,一时竟不能言语,只愣愣看着她,眼见那素淡容颜淡淡飞上霞红,才朗声长笑:“英芝,朕太高兴!太高兴了!”说着将刘英芝一把抱起,紧紧搂进怀里,简直恨不能揉进骨血之中:“英芝,朕都不知道怎么欢喜才好!”

    他狂喜之下,一时竟忘了刘英芝身怀有孕,刘英芝膨大的腹部被紧紧压着生出隐隐的痛来。欧阳谢怀又抱着她打着转,天旋地转令刘英芝心悸欲呕。刘英芝暗自压抑,伸手绕过欧阳谢怀的背,紧紧搂住。

    既然时日无多,且求一晌之欢罢。

    欧阳谢怀渐渐累了,这才将刘英芝放了下来,这才想起刘英芝腹中胎儿来,忙慌乱抚摸,一迭声道:“英芝,你没事罢?都是朕不好,都是朕不好。”

    刘英芝微微喘息,平缓下心口悸痛,强笑道:“臣无大碍,陛下放心。”

    欧阳谢怀看他脸色尚可,慢慢安心下来,手下却不停歇,依旧轻轻揉着,有些惭愧:“朕真不是个好父亲。”

    刘英芝心下一动:“陛下,臣幼失怙恃,对于教养子女的事,也并不擅长。”

    她的语意如此明白,欧阳谢怀岂有不懂的道理,却故意装傻:“英芝都可以辅佐朕治理天下,怎会管教不好两个孩子?”

    刘英芝双目凝望,幽幽一叹:“陛下,臣不想瞒您。臣近年来时有心力交瘁之感,怀子以来,更是精神日差。生产之后,必定需要漫长时日调理方能好转。这两个孩子,臣纵使有心,恐怕也是无力教养。”

    欧阳谢怀听她如此说,不由握住她的手。想起十数日前的情景来,至今心有余悸。那一路滴落的血迹,那一身浸透鲜血的衣袍,最爱的人躺在怀里,却怎么也唤她不醒,想到这些心如冰雪:“英芝,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你会平安地生下孩子来,然后看着他们长大的,是不是?”

    他一向温暖稳定的手竟抑制不住微微颤抖,一双眼睛死死盯在刘英芝的脸上,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波澜。

    刘英芝心底满是凄然,用力回握住欧阳谢怀的手,用自己微薄的温暖爱护着他,望着眼前紧张害怕的帝王微微一笑:“臣不会有事的,臣会陪着陛下,看着孩子们长大,看着他们娶妻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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