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忠言坐下来,细细端详幼妹的气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看去精神尚可,略略放下心来:“我在关外听说你病了,马上赶了来,还是拖了月余。”

    刘英芝笑笑,温暖和煦:“是英芝拖累大哥天山赏雪的兴致了。”她停了片刻,才道:“其实,方才陛下说大哥来了时,我已经醒了,只是心绪杂乱,不知如何面对,唯有继续装睡,只是没有料到……”

    刘忠言知道她指的是方才惊动胎气的事情。忙道:“没什么大碍吧?”

    “比这个厉害的我也熬过来了,大哥不必担心。”她微微一笑:“英芝为何要这样做,大哥不觉得奇怪吗?”

    刘忠言飒然一笑:“大哥只望你能安好。”

    刘英芝看着自家兄长,流露出一段仰慕之色:“大哥这等超然情怀,实在在我之上。”说到这里,沉默不语。她静默之时,旁人是不忍也不能打扰的。沉吟良久,终缓缓道:“大哥,我的日子也许不多了。”

    刘忠言看她平静道来,心口一滞,嗓子眼里竟有了些腥气:“没的事,不要混说。”

    “英芝从来不愿自欺欺人。”刘英芝轻轻一叹:“这个孩子,注定是保不住的,我身子骨虚,大哥也知道我不愿以什么妃子的名分留在这宫中,我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正聘丞相啊。”

    “所以你自行堕去胎儿?”

    “这也是一个缘故,我也是行个险招,想着纵是这样死了,也比受太多折磨才死要来得强些。再者,”她微微苦笑:“陛下对我的情意,我岂有不明白的?我若是生下这个孩子,因为我的缘故,陛下必定是百般袒护,入继大统也是必然。万一此子心性残暴,岂非荣王朝之祸?而我纵在九泉之下,亦是愧对先帝愧对苍生。”

    刘忠言心绪激荡,强自镇定:“阿芝的孩子,会差到哪里去?你想太多了。”

    “若我能亲自抚育孩子长大,倒也没什么。我那时想,我死之后,陛下对我的眷顾,到头来反要成了此子的祸事,不若早了早干净。”刘英芝停默片刻,道:“何况朝廷里暗波诡谲,大哥常年在外,也许不知,英芝却不得不早做谋算。”

    刘忠言听到这里,再忍不住痛悔:“阿芝,是大哥不好,虽知道你辛苦,却——”

    刘英芝微笑着截下他的话:“大哥万不要对英芝感到负疚,英芝囿于俗务,不能看遍天下名川,每次大哥回来讲起那些风情见闻,英芝感同亲历,心里也是非常快活,如同遂愿一般。”

    刘忠言伸手握住刘英芝落在被外的手,入手只觉秀腕清离,心中伤感,沉声道:“大哥再不走了,陪着阿芝,天天讲那些趣闻逸事给你听。”

    刘英芝却微微摇头:“英芝却有事要劳烦大哥奔波。死过一回,方知自己许多事情是做错了。陛下待我之情,我原先是看轻了,陛下的性情,我也看错了。现下,我是万万死不得的,所以,要请大哥为我寻一个人。”

    刘忠言听闻自己妹妹尚可有救,喜不自胜,忙问:“何人?”

    “秀水城城外枯山上有一座慈悲寺,那里有一位僧人,法号莫寻。我十六岁上在帝京法会上结识了他。这次我能度过一劫,全依仗他当年赠我的保命药丸。此人医术精湛,几通鬼神,若能寻得他来,或可保我一命。”

    刘忠言欣喜若狂:“有这样的人,阿芝怎不早与陛下说!”

    刘英芝眉宇之间浮上忧虑之色,却并不回答,只道:“莫寻的事,还请大哥保密。他若不肯来,切莫强求。他若应允,大哥将他安置在京外别院,千万不能让陛下知晓。”

    刘忠言虽有疑惑,但看她面容已见倦色,也就不再追问:“此事我速速去办,阿芝放心,我必请了他来。”

    刘英芝安然一笑:“大哥代我去请陛下过来罢。”

    刘忠言点头,退出殿外,就见欧阳谢怀冷着张脸,立在柱下。看他出来,也不待他说话,冷哼一声,摔袖步入。

    刘英芝撑着坐起一些,抬头就见欧阳谢怀一脸阴沉站在床前,淡笑颌首为礼:“陛下。”

    欧阳谢怀盯了半晌,塌上女子依旧平静自若,自己心里却是翻江倒海难以平静,挨着床坐下,一把把那秀致清骨揽入怀里,紧紧抱住。

    刘英芝准备好的话一下子无处可说,欧阳谢怀身上的热气透过来直直暖进心里去。不知如何,竟有些怅然,不由轻轻一叹。

    欧阳谢怀听得分明,松开怀抱,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刘英芝微笑:“没什么,只是想起陛下从当初的少年长成今日帝王,年华逝水,臣也渐渐老去。”欧阳谢怀于她,并不仅仅是帝王,更是朋友手足,甚至孩子。她自诩识人清明,却是从未真正看清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少年,如此托付天下,回想起来不由后怕。

    欧阳谢怀看她眉舒目清,知无病痛,放下心来。依旧轻轻抱住,道:“英芝也不过长朕六岁,哪里老了。你就是老了,朕看你还是会看醉的。”

    刘英芝默然无语。

    欧阳谢怀握住她的手,覆在她的腹上。刘英芝只觉得手背上是帝王灼热的温度,掌心下是一个生命的柔软,心跳微微乱了。

    欧阳谢怀侧首看她,眼神温柔:“英芝,你睡了月余,我们的孩子也大了。”轻柔摩挲,接道:“英芝,你还是要杀他么?”

    刘英芝依然沉默。

    “朕说出去的话,永不收回。你如果再做出什么事来,帝王之怒的后果,朕想你应该明白得很。”欧阳谢怀手上轻柔,神色温和,残酷却破骨而来,将刘英芝稍稍温暖的心煞时寒透。心口一闷,窜上一股郁气,绞在胸口,烦恶欲呕。

    欧阳谢怀看她脸色一下发白,正要扶住,刘英芝已推开了他,伏在床沿干呕不止。她月来卧床,本少进食,哪里有东西可吐,呕了半日,也仅呕了些汤药出来。

    欧阳谢怀看她只是干呕,知道这是正常的,放下心来,轻轻顺着她的背:“朕让人拿点酸梅过来,英芝含一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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