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外顿时一片哭泣求饶之声,欧阳谢怀充耳不闻,只怜惜地握紧刘英芝的手,恨不能以身相代。

    刘英芝艰难睁开眼来,伸手拉住欧阳谢怀的衣袖,唇齿开合,却是弱不成声。

    欧阳谢怀俯身去听,方听清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不——要——牵——连——那——药——是——臣——下——的——”

    心,刹时寒透。不敢置信地盯着塌上容颜如雪的女子,恨意压过爱席卷而来。

    难怪她要折身下拜,口称万死!堕去胎儿杀害龙种确实罪当万死!

    原来,原来,她早有了安排,枉自己空空欢喜一场,为两人谋划将来时,她却饮下毒药杀死自己那么那么期盼的孩子!

    自己爱得那样深,她却断得这样绝......刘!英!芝!死死盯着塌上陷入昏迷的女子,欧阳谢怀捏紧了拳。

    刘英芝!你的罪!不可饶恕!

    松开手,站到一旁,冷冷道:“保住胎儿,否则朕诛杀满门!”

    太医跪地:“求皇上开恩,臣等实在无能为力啊——”

    欧阳谢怀冷冷拂袖:“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总之保住胎儿,否则你们下去陪葬。”说罢俯身贴在刘英芝的耳边道:“英芝,朕舍不得杀你,但朕绝不叫我们的孩子寂寞孤苦。他如果不能活着来到这个世上,朕就打发天下的人下去陪他,从你身边的人开始,这些太医宫女太监。”

    刘英芝睁开眼来,入目就是欧阳谢怀平静的脸,汗水迷了她的眼,但她依旧可以看清欧阳谢怀眼眸深处的血腥与杀戮,昭示他的话并不仅仅是威胁。十八登榜结识了眼前的帝王,从来不知道他雄才大略宽厚仁贤的表象下隐藏着这样残暴凶戾的一面,他,藏得太好太好了——腹痛如绞,感到身上一点点地冷了下去,只要闭上眼,一切都可以放弃。饮下毒药,就不惜一死,死去,纵使他掀了天地,自己也再不能知道——

    只要闭上眼,一切就过去了——

    可是,不能啊,不能叫无辜的人受了自己的牵连,不能叫别人为自己丧命,不能叫百姓因自己而陷入水深火热里,不能——让自己一手教养的帝王走上毁灭的路——

    死死支撑着自己的意志,望着身前的男子,微微笑了:怀儿——

    欧阳谢怀一震,他似乎听到了很久很久不曾听到的两个字,久得如他儿时的梦。记得初相逢,自己十二,跟在母后身后,去了琼林宴。满目俊彦,满目志满踌躇,他却只看到了那个人,一身素白,全无饰物,立在梨花树下,笑如飞花。那种美,沉静幽雅,如一道轻光点亮了他沉郁的心,从此追随从此沉醉。

    向父皇讨了那人来做太傅,舍去残暴戾气,伪装仁和宽厚,只不过为了她一朵浅笑如花。刘英芝,绝顶的才华,温雅的性情,这样的人,合该被仰望被珍惜。

    那时候,那人总温和地唤他一声:怀儿——

    他知道,那人是怜他,长于深宫,寂寞可怜。那人不过长他六岁,却如师如父,如兄如母。在那一声声怀儿里,知道这一生,是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他如此迷恋深爱了。

    后来,登基为帝,再也不闻那一声怀儿。后来,强留了她,以为这一生,是再不能听到那一声温柔宠溺的怀儿了。

    方才,那一声怀儿,那么温柔那么暖,是真还是幻?

    欧阳谢怀望着塌上女子,已然昏迷过去的容颜上,惨淡的唇角噙着一丝微笑,素如梨花。

    在太医院全力施为下,刘英芝腹中胎儿终是暂时保了下来,但是刘英芝却陷入沉睡中,偶尔醒来,也是神情忡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听不上三言两语,就又昏沉睡去。

    欧阳谢怀的怒火是照着一日三餐地发作,若非念着太医院的人留着还有点用处,怕是早拖出去通通斩了。

    刘英芝数日方得一醒,不拘时辰。为着不错过,欧阳谢怀除了早朝,将所有政务全部放到寝殿来处理,这日,正听户部侍郎回禀赈灾的事,宫人来报,刘大人醒了。欧阳谢怀一言不发,丢下朝臣,飞奔到刘英芝床前。

    秋香色的纱帐层层挽起,锦绣枕上,人如清雪。欧阳谢怀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握住刘英芝冰冷的手,强笑道:“英芝,你觉得好点么?”

    刘英芝目光虚散,望向欧阳谢怀却似乎又看他不见。

    守在床前的太医面面相觑,心下明了,刘大人的情况还是不曾好转。

    欧阳谢怀心底百味陈杂,紧了紧握住的手,只觉得唯有如此,才能不失去眼前清风白雪一般的人。看着她因为病痛折磨消瘦下去的面容,发乱衾枕,竟杂着些许银丝,想起她这么些年来呕心沥血辅佐自己,而自己一腔深情却将她逼到如今光景,衷肠百转,痛悔不已。平生虽恨她将江山天下看得比自己重,如今也再无此芥蒂,也不管她是否能够听见,温声道:“英芝,赈灾的事,你荐上来的那个巡抚,办得很好,朕着他顶了户部侍郎的缺,你且宽心罢。”

    刘英芝却已合眼睡去。

    欧阳谢怀凝望半晌,终是小心地将她的手放回被中,又轻手为她理了理发丝,这才走到殿外,长长吁了口气,负手站立,问跟来的太医:“这都月余光景了,怎么还是不见半点好转?”

    “陛下,刘大人服了红花,胎儿得以保全,已是万幸。但身子终是折损过甚,兼之刘大人经年辛劳,底子已薄,恢复起来委实需要漫长时日。”

    “漫长时日漫长时日!”欧阳谢怀冷哼:“当初,你们说十数日,再来你们说月余,如今改说漫长时日了!你们是不是打算叫英芝睡一辈子,叫朕等上一辈子!”

    太医闻言跪地叩首,再不敢言语。

    欧阳谢怀又是伤痛又是急恼,负手在殿上走了几步,一脚踹开跪着的太医,恨声道:“滚!”

    那太医忙不迭地退了下去,一内侍匆匆入殿:“陛下,刘大人求见。”

    “哪个刘大人?不见!”欧阳谢怀好不耐烦,冷冷拂袖。

    “是。”那内侍躬身就要退下。

    灵光乍现,刘大人刘大人!帝京文武,除了英芝再无一人刘姓!不,不,还有一个人,英芝的兄长,散骑将军刘忠言!“等一下!可是刘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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