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辆王府马车正缓缓驶在大街上。象辂赤身,青盖白帏,六匹良驹。驾车人是十八,其旁坐着的是芍药,里头的人,自然是两位主子。

    车内飘着淡淡的檀木香气,很安静。

    景差端正地坐在右边位子,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久久思虑。孟惊鸿则侧躺着,盖着白色薄毯,枕着玉棉枕头,背对着他,睡眠正酣。

    她对皇后和景差的早年之事有所耳闻。这次的进宫,她用一句话以概之,就是被甩的前女友来找正牌妻子的茬。什么皇家祖制,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姐妹照顾,都是那女人找出来的华丽丽借口,分明就是想让她单独进宫,借机教训一番,可能会逼她离开王府,甚至可能会取了她的性命。

    总而言之,她这个高贵无比的皇后就是想要在一个普通的农家之女的身上,找回自己的优越感和存在感,否则,岂不惹人笑话?

    虽一入宫门深似海,但她向来不怕地不怕,飘荡了江湖三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区区一个皇后,在短短三日之内,又能耐她何?

    孟惊鸿一路上迷迷糊糊、摇椅晃,睡不知时。

    马车停在了皇宫的正大门前。手拿白色拂尘的赵无远,站在另一辆车前,早已等候多时了。

    景差见孟惊鸿醒了,便掀开帘子,先下车,再伸出手来接她。

    他声道:“进宫这两日,如若想痛快地以牙还牙之时,无需担忧后果,我来处理。”

    “没想到,你这老狐狸,也是够义气的!”孟惊鸿刚刚还在想着,万一不心把那个内宰打废了,她可就麻烦大了。

    “那是。”

    孟惊鸿忍不住八卦:“话回来,你当初是怎么跟皇后好上的?”

    景差脸色一沉,用手指关节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多事。”

    她疼得微微皱起秀眉,咬唇,打了他的臂膀一下,还朝其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一边站着的十八和芍药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的恩爱模样”,只能抿嘴憋笑。

    景差中了招,却不还手,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在包容她的顽皮性子,朝赵公公那边扬了扬下巴:“我们过去吧。”

    没想到,皇后竟然以仪驾相迎。其制吾仗、立瓜、卧瓜各四,五色龙凤旗十。另有金节、拂、香炉、香孩盥盘、盂、瓶、椅、方几等;九凤曲柄黄盖一,凤辇一乘,仪舆二乘。

    孟惊鸿暗暗想道,这豪华架势,恐怕是摆来给老狐狸看的吧?好彰显自己的贤良淑德之凤态。

    “这三日,本王的王妃,就麻烦皇后娘娘和赵公公了。倘若她耐不住喜闹性子,还请包容见谅。”景差的语气处理得甚好,不疏离也不亲切,却能让聪明之人猜到其中的含蓄心思。

    “王妃温婉知礼,王爷可真会笑。”赵无远笑道,眯着一双媚眼。

    “时辰也差不多了,本王就送到这里,你可要好好听教。”临走之前,不忘特意叮嘱孟惊鸿。

    而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却分明在:随心所欲,适度就好,开心为上。

    她微微一笑,福身相送。

    正合她意。

    赵无远见王府马车行走了,便对孟惊鸿道:“王妃,请上凤轿。”还故意加重后面两个字的语气。

    “赵公公,我一介农家之女,向来不习惯坐车轿,方才在来的路上,舟车劳顿。现在感觉头晕目眩,胸口沉闷。要是能多走走,兴许会舒缓很多。”孟惊鸿皱着眉头,一脸病态地道。

    她的意思就是:我宁愿走路过去,也不想上你家娘娘坐过的二手轿!

    昨晚,景差仔细地与她清了,赵无远这个人,最好不惹,惹则生事。

    众所周知,两个月前的册后大典一结束,皇帝就为了独宠椒房,即刻下令新建一个特权监察机构,称为“明厂”,由亲信宦官担任首领,直接对皇后负责。而赵无远,便是明厂掌印太监,即厂督。

    如今,在定庙堂之上,明厂与江党勾结,大兴冤狱,残害异己官吏。国相无力,唯唯诺诺。民间不慎偶语,触及明厂,辄被擒拿,甚至剥皮、割舌、抽筋。其人所杀不可胜数,文臣皆道路以目。

    “王妃身子娇贵,咱家自然是怠慢不得的。万一皇后娘娘怪罪下来,那可是了不得的呀。”赵无远没想到,她竟然会如川大包、不知好歹,直接拒绝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

    “公公无需忧虑。你先把我的行李带到住处,再派个人来给我带路就是了,如果皇后真的怪罪下来,我亲自去殿前请罪。”

    他笑了一下,道:“也罢。来人,在前面为王妃带路,前往昭阳殿。”赵无远向来是机灵的。这女子是凌阴王的正妃,没有皇后的话,他暂时不好自作主张去为难。

    “拜托赵公公了。”

    “王妃,这边请。”带路的太监道。

    “芍药,我们进去开开眼界。”花惊鸿的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是,王妃。”芍药是她的贴身侍女,自然要随时随地地跟着她。

    赵无远看着孟惊鸿的背影,啐了一下,嘲讽地笑了。

    皇后娘娘的好心好意竟然被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野丫头弃如臭泥!

    哼!接下来的日子,可有你好受的!

    这时,一个貌似新来的太监欲把孟惊鸿的行李往凤娇里装去,被赵无远狠狠地一脚踹倒在地。他恼羞成怒,大吼道:“蠢货!这是凤轿!搬什么搬?想掉脑袋吗?还不快去把行李车推过来?!”

    赵无远在宫中是出了名的雕心雁爪。那位太监见他发怒了,立即被吓得手脚发软,连滚带爬地去取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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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大门距离昭阳殿约莫有四公里,须走上一个时辰左右。幸好今日气阴凉,不晒不闷,正适合散步赏景。

    琉璃瓦,绿镶边,飞檐如燕,紫柱金梁,红城如漆,青砖做铺。看清泉之高流,望果园之滋茂,倚白玉之栏轩,登幽兰之亭台,嗅红梅之冷香,仰春风之和睦。极尽四海八荒繁华,囊括五地九州荣贵。

    突然,身后传来匆匆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个威怒稚嫩的男童声传入耳中:“闪开!都给本太子闪开!”

    孟惊鸿反应极快,一把拉过走在道路外侧的芍药,躲开了正极速奔驰的那匹马。

    但见一个中龄的太监,双手被麻绳捆着,绳子的另一头系在黑马身。他被一路拖着跑,灰衣被磨擦得破烂不堪,遍体鳞伤,混身是血,气息余半,嘶声哀求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奴才知错了,知错了,求太子放过奴才吧……”

    太子往后拉了拉马绳,“吁”了一声,马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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