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四娘

    简介:为了救当朝皇帝霍祁修的命,我豁出去把他心上的洞补上,从此之后他就像变了副样子,动不动就发脾气,要我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好。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第一章

    霍祁修又被气了个半死。

    虽然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金殿上首的龙椅上毫无晃动,清隽的面庞上也没有半分阴郁之色,甚至嘴角还挂着乖巧的笑容,但我能看出来他气得快要炸掉了。

    金殿中央,针对“太后寿诞要不要大肆操办”一事,朝臣吵得沸沸扬扬。支持的大臣说,太后为我大晋鞠躬尽瘁,非此不能表达皇上的孝心;反对的大臣说,如今国库空虚,边境忧虑,江山不定,何以为家……

    在淮安侯苏渠的带领下,“支持派”占了上风。

    他整了整衣袖,虚虚一礼,道:“皇上向来推崇以孝治天下,那就当为我大晋百姓之楷模。若是不热热闹闹地操办这次寿诞,无知百姓大抵会觉得连皇上都不想着太后、念着太后,那他们又何必行孝道呢!到时候老人无处可依,民风败坏,我大晋危矣!”

    我立在霍祁修身边,清楚地感觉到他头顶的煞气又重了几分,随即身体微微前倾,心口处正好抵在桌案角。

    我心下一紧,一个闪身绕到他跟前:“茶凉了,奴才给皇上换盏新的。”

    我抬手端起茶盏,一个“手滑”,直接泼到了霍祁修身上。我连忙跪下,诚惶诚恐地磕头:“是奴才不小心,请皇上饶命啊!”

    头顶霍祁修的声音阴沉:“先起来,帮朕更衣,过后再收拾你!”

    我喏喏称“是”,跟着霍祁修退出去,来到后面一处偏殿。进门的刹那,霍祁修强撑着的身子一软,压在我的身上,差点儿把我压趴下。

    “皇上撑住,您行,您可以的。”我吃力地拖着他到屏风后,那儿放着一个大大的木桶,琉璃雕成,里面依惯例装满了水。

    扶着霍祁修下了水,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倒出里面朱砂红的汁液,水面登时冒出白色寒气,直到结起一层薄冰。

    霍祁修的脸冻得发青,我的手放在他心口处,里面灼灼的热浪被寒气压住,还好没有开始融化滴水。我松了口气,道:“没事了,皇上。”

    “好冷……”霍祁修冻得牙齿都在打战。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欲坐皇位,必要倒霉。这都是老天爷给皇上的磨炼。”

    手下的心口处又有些发热,我赶紧安抚:“皇上不气,虽然倒霉,但是皇上有聪明、可爱的奴才在身边,您还赚了呢!”

    霍祁修愣了一下,別开脸闷闷地笑出声。

    我虽然在外是个太监身份,但实打实是个姑娘家,唤了殿外一直候着的总管归墟进来为霍祁修更衣后,我杵在殿外思考人生。

    如果霍祁修想要维持一个正常人的状态的话,每逢怒火攻心就要浸这个寒汤。然而他脾气比我想象的还要差,这动不动就把自己气炸了的属性,我怕他还没病死就先寒气入骨冻死了。

    “谢微,你进来!”

    一声高喊惊得我一个激灵,转身踏进了殿中。霍祁修穿着中衣,外袍半敞不敞,有种风流美男的既视感。

    “说好了替朕更衣,你跑哪儿去了,嗯?”

    我连忙抿出个狗腿般的笑上前。霍祁修身量颀长,我堪堪到他胸口处,系着最上边衣带时脚尖近乎点着地,偏偏皇帝的衣衫做得繁复,半晌过后我胳膊酸、脚也酸。

    我撑不住要放下脚时,霍祁修突然探出双臂从腋下架住我,一个用力向上,架到和他平视的高度。他眼角眉梢都是笑,可好看了,我瞬间晃了神,便听他嗤笑一声:“你个矮子。”

    我嘴角狠狠一抽。

    从后殿折腾这一通再回前边,朝臣们终于停下争吵,齐齐望着霍祁修。苏渠问道:“还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拿个主意。”

    霍祁修面色被冻得有些发白,连带着声线都冷了三分:“既然淮安侯如此坚持,那朕就依你所言,太后寿诞相关事宜全权交由你主理。然而现下边境不稳,户部钱粮吃紧,淮安侯家世代忠良,又是太后娘家,定是会为朕分忧。”言下之意,寿宴可以办,但是钱要苏渠自己搞。

    降了温的霍祁修居然连这种不要脸的主意都能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心好坏啊!

    第二章

    我凭着高超的医术成为神医谷的首席神医,再从首席神医到大晋皇宫的一个小太监,不过经历了一个春夏而已。

    我上任的那个月底,神医谷外停了一辆马车。还没等通传的小厮进来,从天而降的四队黑衣暗卫就将我屋子的东南西北角齐齐堵住,接着又一队人冲进来架着我就往外走。

    “诸位大哥是哪条道上的?”

    “来我神医谷不喝杯茶怎么就急着走?”

    “快来人啊,有人绑架啊!”

    ……

    从镇定到有点儿崩溃不过一瞬之间,我直接被押到谷外,马车上跳下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胳膊肌肉贲张,一看就很不好惹。

    不好惹的壮汉开了口:“我家主人重病不起,还请神医帮着看一看。”

    就这架势我敢说不看吗?我干笑着点点头,车帘被他撩开,里面铺着波斯绒毯,上面躺着一位年轻公子。我探过手搭了脉,又在他心口处摩挲了几下,叹了口气,道:“心病,就算华佗在世也难以医治,可惜了……”

    话音刚落,壮汉腰间长剑出鞘直接横在我脖颈儿上,视线在我手里犹抓着的钱袋上转了一圈:“我家公子若是有事神医谷所有的银子都会有事!”顿了顿,又道,“如果你能治得好,价钱随便开。”

    这话简直像对着我心口放箭,我扭头看了一眼那公子,咬咬牙:“好!”

    这公子的心病应该是天生的,活到如今的年纪已经很不容易了。具象来形容,就是他心脏有个缺口,要用什么填上,再好好将养才能保住性命。

    我咬着牙拿出我家祖传的寒玉灵芝,熬成稠糊喂给他,寒玉入体游走到心口缺失处,稠糊凝结补上。第二日那公子醒来,发白的嘴角勾着,眉眼很柔和:“多谢姑娘救命,下个月我登基后一定会好好谢谢你的。”

    闻言,我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地上。endprint

    看那群暗卫,我就想过这公子绝不是简单人物,可万万想不到他竟然是即将登基的皇帝霍祁修。我磕磕巴巴地说着日后的注意事项:“这寒玉灵芝是吊命的灵药,但是因为性寒,若是在极热的地方就会开始融化滴水,怒火攻心时也会如此。所以希望公子您好好保重,万事切莫动气,若是实在动了气就……”

    霍祁修打断我:“这么麻烦,难保我身边的人能做得好。不如姑娘跟着我回金陵照顾一阵,等他们都熟悉了姑娘再离开。”

    我稍稍迟疑,眼见壮汉长剑又要出鞘,腿一软立马应下来:“一切听从公子的安排。”

    其实照顾霍祁修是其次,主要是他说马上要登基,事务繁忙,我的酬金要等一等。天大地大银子最大,这我能等?

    我跟着霍祁修一行人回金陵,为了能贴身照顾霍祁修,我只能扮作宫中的一个小太监。

    大概是时也命也,边境不安,国库银钱不多,每当我腆着脸开口:“奴才的酬……”霍祁修就会一个眼刀飞过来:“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和朕要钱吗?”叹了一口气,他又道,“也行吧,不过是给了你钱,边境数万将士吃不饱饭罢了。来人啊……”

    我立马涨红了脸摇头:“没事,没事,奴才不着急。”

    几番较量下来,我意识到我的问题,就是脸皮薄,还太善良,偏偏碰上霍祁修这不要脸的,自然是处处都落了下风。

    该怎么能顺利地拿到钱,还不会受到良心的拷问,这是个问题。

    过去思考让我的头发大把大把地往下掉,我去御膳房讓人熬锅黑芝麻糊,据说这东西是治疗秃顶的良方。结果吃了一大锅之后,我拉肚子了。

    霍祁修亲自过来看我,那个和看垃圾差不多的眼神伤害到我了。末了,他将我的头发揉乱,阴阳怪气地道了句:“没有你在朕身边陪着,朕上朝都没安全感啊!”

    我给他鼓劲儿加油:“皇上最优秀,您行您可以的!”

    霍祁修满意地走了,我在榻上刚躺了会儿,太后娘娘突然驾到。我拖着虚弱的身子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太后冷艳一笑,眼角的褶子都透着一股精明:“哀家做妃子那会儿,也有女人扮作太监接近先帝,你知道她们的下场是什么吗?”

    我心下陡然一凛,有些紧张地抠着手心的一道疤。这太后不愧是前任宫斗赢家,真是气场爆棚。只听她冷冷一哼,一甩袖子,金叶子满天飞:“拿着这些,离开皇宫,不然……”

    我浑身如打了鸡血般一个飞扑,一边往怀里搂金叶子,一边道:“没有不然,谢谢太后娘娘,您的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那个,奴才什么时候能走?”

    第三章

    太后说最快今夜,最晚明早就能送我走,然而我没能成功离开。

    因为太后前脚刚走,后脚归墟就来了。他慌里慌张地说上方才在金殿上大理寺卿报上来的一件案子,金陵城最近连着丢了六个孩童,去向成谜,至今案情也没有进展。霍祁修气得当场倒下昏迷不醒,太医说是心悸复发所致。

    一边是近在眼前的自由,一边是正在受苦受难的皇帝……我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随后翻身下床,拎上我的小药箱:“走吧!”

    霍祁修的风寒比想象的还要严重,如今发着烧,若是再用之前浸寒汤的法子估计他这条命都要交代在这儿。

    我给归墟个眼神,他立马将殿中的人全部请了出去,只剩下我和霍祁修二人。

    深吸口气,我脱下身上的衣裳,迅速钻进了锦被里,将霍祁修抱在怀里。我的手搭在霍祁修的心口,感受那处的灼热随之逐渐平息。

    “唉……这要是没了我你可怎么活啊?”

    我叹了口气放开他,小心地托着他的头让他平躺着。霍祁修的脸上虽然还有些潮红,但好在心脏已经恢复,只等几副汤药下去退了烧就能醒过来了。

    这样的夜,病弱美男沐浴在月光下,睫毛卷翘,鼻梁挺立,怎么看怎么顺眼。为了饱眼福暂时放弃自由,好像也不算太吃亏。

    毕竟自由是肯定有的,美男死了可就没得看了。

    我托着腮又看了一会儿,掩住的殿门突然打开,露出一张白日刚见过的脸。太后在这儿见到本该被她安排出宫的我居然也面不改色,果然是老江湖了。

    “老江湖”走近看了看霍祁修无恙,攥紧的拳松开,这才瞥了我一眼:“皇上病倒了还想着勾引他,就知道你只是嘴上说想出宫而已,像你这种女人段哀家见得多了。”

    光顾着给霍祁修治病,却没想过此刻的处境多引人遐想。我尴尬得老脸一红,垂死挣扎般道:“太后您误会了,奴才……”

    “既然你想玩儿手段,哀家就陪你玩儿到底!”太后微微仰起下巴,霸气地说完宣言后施施然离场。一刻钟后,她的贴身宫女来找我要回了金叶子。

    之后我站在冷风里,望着灰蒙蒙的天,思考了半宿的人生。如今太后盯上了我,就算我想走也没那么容易。和小命比起来,钱算什么?

    为今之计,也就只有以救命之恩跟霍祁修谈个条件,让他派人送我回神医谷了。

    打定主意后我囫囵睡到天亮就进了皇帝的寝殿,霍祁修的烧已经退了,人倚在榻边,归墟正伺候着他用细粥。瞧见我来,他挥了挥手,归墟捧着碗站到一侧,将最佳位置让给我。

    我抿出个笑搓着手,道:“奴才在皇上身边也有时日了,皇上发病时该怎么做想必归公公都知道了,奴才……”

    “你想要钱?”

    我怔了怔,随后义正词严道:“为皇上看病是草民的荣幸,哪里还能要钱!”

    霍祁修静静地盯了我半天,眸中柔和下来,嘴角也勾起:“本来朕还不信,但像你这么爱钱的人都不要钱了,可想而知是真的败在了朕的龙裤之下。”

    我噎了一下,连忙道:“不是……”

    “你是想说从一开始你就是欲擒故纵,明着要钱实则跟在朕的身边,就是想时时刻刻见到朕?”

    我:“不是……”

    “你去神医谷做首席神医也是一早就知道朕会去,想和朕偶遇吧?你是不是在宫里有眼线?直说吧,朕不会笑话你的。”

    我还是闭嘴吧。endprint

    霍祁修眉眼弯弯,手捂着心口靠近我:“朕说这些话的时候这里发热,这告诉朕,你不是一个人在暗恋。”

    等到他的唇压过来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事情是怎么演变成如此不可描述的。

    唇瓣严丝合缝地贴着,腰间的桎梏不算用力,却让我紧密地贴在他胸口,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

    我红着脸推着他,艰难道:“别亲了,你的心脏开始发热了。”怒火攻心,寒玉会化,身热情动……也许也会这样。他像是完全感知不到,自顾自地吻得情真。情急之下我没了办法,只能趁着动作将手覆上去,暗暗念着诀。霍祁修的动作顿了顿,眼底精光一闪而逝。

    第四章

    在霍祁修和太后的不懈努力下,我终于放弃出宫。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担心太后怎么搞我,还是霍祁修怎么亲我。

    倒不是他亲得……不舒服,只是他一边亲,心上的寒玉一边融化,我意乱情迷时还要帮着他疗伤,还得收敛着保证他看不出来我异于常人,这一心好几用的,实在是太累了。

    还好最近霍祁修政务繁忙,没有很多时间来找我。

    孩童丢失案着刑部和大理寺同时调查,户部粮草一直尽全力供应边境也终于换来了好结果,北羌粮草耗尽撑不住了,决定向大晋势力低头,派使团来金陵城签署边境和平协议。

    这日下朝后霍祁修照旧和几个要臣聚在御书房议事,归墟在里面守着,我退出来行至月门,和姗姗来迟的苏渠擦身而过。

    看容貌,他和太后有四五分像,據说苏渠的长相和太后的同胞哥哥苏茂几乎一模一样。匆匆一瞥,他印堂有些发青,夏末最热的时候,额间的汗都透着一股咸腥的味道。

    我顿了脚步,回头看他。日头太盛,光晕中他的背影佝偻,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多的公子哥儿。

    天将将黑下来御书房的议事才算完,回去时霍祁修的眉头一直皱着。乾元宫之外,溜着墙根种着一排的秋海棠,花枝上有些重的花骨朵垂着。霍祁修伸手捏着一个,捏得五马分尸,看得我心惊肉跳。

    “微微。”

    自从霍祁修认定我对他“情真意切”之后,称呼就变了。他扭过头,初升的月牙下他的轮廓不甚清朗,眼睛却亮得很:“女子对情郎情真意切,那面对凑近情郎的其他女人,定是会醋海奔腾的吧?”

    “什么意思?”

    霍祁修定定地看着我,莞尔。

    一刻钟后,我和霍祁修一同踏入乾元宫的大门,直奔寝宫。刚推开殿门,甜腻的馨香拂面而来。寝殿中正候着一列五位姑娘,环肥燕瘦,各有不同。

    “给皇上请安。”五女俯身请安,霍祁修却连正眼也没给她们一个,自顾自地坐到榻边,冲我招招手:“微微你来。”

    霍祁修坚持说我不仅对他心存爱慕,还想独占他的人和心。

    所以面前这五位隐性情敌,必须要想尽办法弄走。但是要怎么不露痕迹,还不能有损霍祁修的皇帝威仪,这是个问题。

    我还没想好如何做,见霍祁修如此,只能顺从地走过去。霍祁修揽着我腰身,满眼眷恋地看着我:“微微,之前你总说朕日后后宫三千佳丽,你没安全感不敢信朕的真心。如今朕听你的乖乖服了你给的药,只要你在眼前,朕就看不到旁的女人,你可愿意信朕了?”

    此言一出,那五个女子齐刷刷地瞪大了眼。我心领神会地接戏,轻轻哼了一哼:“这药吃一次只能维持一日,谁知道你皇上哪日变卦了不想吃了,我才不信。”

    说着我就从他膝头跳下去,被霍祁修从后面环住。他连忙哄道:“好好好,不闹了。这样,朕立马下一道圣旨,你之外的女人敢进朕的寝宫,朕立马杀了她可好?”

    我这才乖顺地点头,还用眼神示意那被吓白了脸的五个女子:还不走?等着被剁?

    五人面面相觑,落荒而逃。

    霍祁修说,太后准备送一打姑娘给他。

    太后此举既能安插眼线监视霍祁修,又能让他有了新人就厌弃我这“旧人”,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了。

    但太后没想到,霍祁修一早得了暗探密报,拉着我装模作样地演了这么一出。可怜我这小身板,都快要被硕大无比的黑锅压趴下了。

    戏落幕了,我也该退场了。我想拉开霍祁修的手脱离他,拉一下没拉动,两下还没拉动,第三下时手被他捏住。他道:“你是不是给朕治病的时候,在朕心里放了什么东西?刚才那些话也不都是假的,朕发现有你在的时候,朕的眼里好像真的看不到旁的女人了。”

    他说得真诚又郑重,眼底还有碎光在闪动,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快过一声,像是重锤擂鼓。我感觉我也要得心悸病了。

    在他又靠近时,我先一步往后退:“为了皇上的心病不复发,改日再亲可好?”

    说完我很想给自己一巴掌,什么叫“改日再亲”啊!

    霍祁修失声笑着:“好,那改日再亲。”

    结果霍祁修睡了之后我刚出门就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宫女架走,一路拖到高贵冷艳的太后身前。

    她开门见山地道:“把解药交出来。”

    连毒药都没有,你就让我交解药,这可有点儿狂啊!

    第五章

    因为我无言以对,太后认定我是在挑战她的权威,谈判就此终结。她叫人把我关起来,找了几个特厉害的宫女没日没夜地杵在我跟前给我洗脑。

    ——皇上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历朝历代后宫女子的死亡方式,你知道几种?

    ——离开深宫大院门,女人也有半边天!

    ……

    不到一天,我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被磨得长了好几层茧,都快轻度耳鸣了。从小小的窗子望出去,月亮只能看见一半,这个时候我无比想念霍祁修。

    神医谷的前任首席神医是个很矫情的白面书生,他说他之所以会喜欢上那个姑娘,是因为他路过一个村庄被村口的鸡包围,尖嘴恐惧症病发,她从天而降赶走了鸡群,解救了他。

    这一刻如果霍祁修闯进来,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那我可能会彻底向他投降了。endprint

    然而等到我额角青筋都突突直跳,他也没有来。

    给我洗脑的宫女进行交接,换了个新的进来,我烦躁得心火直冒,再也忍不住念了个诀,掌心白气蒸腾,裹在她身上将她冻住。

    再没了聒噪的声音,世界顿时很美好,如果窗外没有出现一个人脑袋的话。

    这个人我太眼熟了,正是在神医谷外拔剑威胁我的那个壮汉,也是霍祁修身边的暗卫统领夏离。来金陵之后我就没见过他,我万万想不到他居然在跟着我!

    我看了眼身边的冰冻宫女,眼角有泪流下。完了,我神秘又可爱的身份要暴露了……

    后续发展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等了半宿也没来的霍祁修突然抽风冲了过来,离得老远我都能听见他高喊:“谁敢抢走朕的微微,朕必毁她整个天堂!”

    有夏离这个向导在,霍祁修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我。太后看这架势再是不乐意也不能拦他,只说我出言不逊才关了一日。

    霍祁修半抱着我往外走,我想挣扎,但是周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裹住,根本难以动弹,我这才发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贴了一道符。

    到了乾元宫,霍祁修松开我,看我的眼神像是能结出冰碴子来。

    “打从你脱光衣服爬上床榻时朕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么严重的病症居然你抱一抱便好,如今还能用邪术冻人。说吧,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这话让我登时明白过来,原来这些日子的柔情蜜意都是他的糖衣炮弹,想炸得我头晕目眩自露马脚。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闷闷的不舒服,连带着声音也是低低的:“我娘是一只寒玉灵芝精灵,嫁给我爹之后生下的我自然也和常人不一样……”

    我可化成寒玉灵芝的原形,也有些法力,身体可救人命。用来补霍祁修心口的寒玉,就是我从自己身上割下来的一块。也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能抱一抱霍祁修就能让他的病症平复。

    从小我娘就教导我,要想生活过得去,要低调做精灵,高调赚钱。这次如果不是被逼得烦了,我绝不会对那个宫女下手。

    霍祁修听完,重点抓得十分歪:“你说你割了自己身上的一块来救朕的命?在哪里?”

    “在掌心,不过是原形割下来的,不疼的。”

    霍祁修走近,拉过我的右手,指尖在掌心的那道疤痕处摩挲着,痒痒的,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煞气在逐渐消退。他扯下那道符,手捏着我的下巴,脸倏然凑近。

    “我们说好了改日再亲,就现在吧!”他灼灼的呼吸拂着我的脸颊,我一张脸涨得通红,又听他哑着声音道,“你记得抱得我紧一些,不然一会儿我的心又该化了。”

    翌日,霍祁修就和太后提及要封我为妃。太后自然是不肯答应,母子二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霍祁修并不是太后的亲儿子,太后娘家苏家势力庞大,其兄苏茂昔年在世可以说是权倾朝野。霍祁修不喜欢苏家把持朝政,连带着对太后也越发冷淡,也难怪霍祁修和太后是塑料母子情了。

    霍祁修没能如愿,就开始找苏家人的麻烦。等到苏渠再进宫汇报月末太后寿诞相关事宜时,霍祁修各种挑刺。苏渠虽然一向厉害,但霍祁修胡搅蛮缠起来就是一副“朕不听,朕不听”的架势,他也没机会还嘴。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慢慢阴沉下去。最后走的时候,背影看起来比上次更加弯了。

    针对了苏渠,霍祁修心情大好,晚上亲亲的时候更是柔情蜜意,啃得我嘴都肿了。

    也就是在这晚,金陵城丢失了第七个孩童。

    第六章

    如今北羌使团还在金陵,这么大的案子出了之后旬月都没有丝毫线索,简直是当着外人的面狠狠地打霍祁修的脸。霍祁修怒骂着大理寺卿的昏庸无能,骂着骂着,他大概是要发病了,习惯性把我这治病良藥往怀里一搂,看得大理寺卿眼睛都有点儿直了。

    “看什么看?!你还有脸看!再给你十日,再查不出来赶紧带着你全家给朕滚蛋!”

    大理寺卿忙不迭地收回眼,抹着额上的汗,颤巍巍地称“是”。

    我鼻尖动了动,我的五感比普通人要灵敏许多,却也没有闻到多大的气味。可我上次碰到苏渠的时候,他身上那股咸腥的味道几乎是扑鼻而来,难不成,他是吃咸盐长大的?

    “想什么呢?走什么神儿?”脸被人狠狠地揉了一把,我回过神来,可怜的大理寺卿已经离开了。霍祁修拧着眉头看我,“有朕这么好看的人在身侧,你居然还能走神?”

    打从我们坦诚相待后,霍祁修就不再扮演深情,只不过眼角眉梢的柔和是怎么也藏不住的,随随便便一个拧眉都让人心动,这可真要命。

    我看了一会儿,踮起脚亲了他一口。霍祁修一怔,耳尖倏地泛了红。

    夜里我从沉睡的霍祁修怀里醒来,静静地看着他的脸。这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我已经把自己一开始来金陵的目的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他没有在意我精灵的身份,这让我心里甜滋滋的,但是也有些恐慌。

    霍祁修的心上有我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他会自然而然会被我吸引,对我上心。

    那以后呢,若是有朝一日他得了什么可除去他病根的方子,没了那份吸引和上心,我又该怎么办?

    在霍祁修之前,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深吸一口气,想起一档子事,我放轻动作翻身下床,捡起胡乱丢了一地的衣衫穿好出了门。

    既然霍祁修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我用了些法力穿墙出了皇宫,直奔淮安侯府而去。

    这夜浓黑到了极点,没有星光没有月。我出众的视力给了我方便,很容易就拐到了苏渠卧房之外。

    一盏灯点得昏黄,案头有人影伏着,手颤巍巍地握着笔,蘸着砚台里腥红的朱砂,没有落笔在纸上,而是对着铜镜将朱砂涂在了自己脸上。那头将将侧过,左脸涂满朱砂,露出来的右脸,则满是沟壑皱纹。饶是早有准备,真的看到这场景时还是免不得心下大惊,我踉跄着后退一步,一脚踩空发出声响,里面的人猛地大喝:“什么人?”

    门随之被推开,我先一步飞身跳出淮安侯府,赶回皇宫时霍祁修已经醒了,冷眉冷眼地看着我发脾气:“你去哪儿了?”endprint

    我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握住了他的手,道:“我有件事要告诉您,但是您答应我,要坚强。”

    霍坚强听我絮絮叨叨地说完,倒不见暴跳如雷,只是眉浓眼深地看着虚无处,吐了一口气。

    为了怕太后再找我的麻烦,霍祁修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太后一时找不到机会下手。我整日就是和霍祁修调调情,谈谈爱,日子过得异常平和。一晃到了太后寿诞这日,整座金陵城张灯结彩,仿若过年,还请了江南、江北两处最好的戏班子入宫,以打擂台的形式为太后表演。

    太后被哄得笑得合不拢嘴,直说一个淮安侯顶半个儿。霍祁修下巴绷得紧紧的,捏着茶杯的手骨节泛白。

    常青阁的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琵琶记》,周遭一片喜气洋洋。月门外忽然闪现大理寺卿的身影,身后还带着一队禁军护卫,就这么直直地闯了进来。台上的伶人停下,太后怒喝:“好大的胆子,谁许你不通报就闯进来的?”

    “朕许的。”霍祁修兀自发声,“还请母后少安勿躁。”

    他一挥手,禁军护卫一拥而上,将苏渠围住。

    大理寺卿沉声开口:“淮安侯掳劫金陵孩童七人,囚禁在府中,还请皇上太后明察。”

    第七章

    苏渠今日肯定会在寿诞宴席之上,大理寺卿趁着这个空当强硬地带人闯进了淮安侯府,在后院找到一处地下密室,里面关着五个手腕被割得皮肉翻卷的孩子,因失血过多已经神志不清,还有两具尸体是在花园之下找到的。

    秋海棠开得热烈,下面埋葬的尸骨难安。

    如今苏家的掌舵人,太后极尽宠爱的淮安侯苏渠,竟是如此恶魔。

    大理寺卿一言而出,满场哗然,太后面色已然铁青:“你究竟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苏渠掸了掸衣袖,轻轻一笑:“我若是不这么做,哪还有命站在这来讨回我应得的,是不是,琦妹?”

    太后的闺名,唤作“苏琦”,普天之下会这么叫她的,只有她已经过世的兄长,老淮安侯苏茂。太后惊诧到战栗:“你,你是……”

    先帝驾崩前夕,犹自担忧两件事,一是唯一的儿子霍祁修的身体,二是外戚苏家把持朝政的局面。

    为了给霍祁修一个好的开始,先帝命人暗中下毒,他前脚驾崩,后脚苏茂便跟着身亡。只不过阴差阳错间,吃下那碗带着毒药的银耳羹的,不是苏茂,而是他的儿子苏渠。

    苏茂深知,既然先帝让他死,若是他还顶着这样的身份定是活不成,他不甘心自己的儿子就这样枉死。

    一把火烧尽了苏渠的尸骨,只剩一捧骨灰。苏茂寻到精灵术秘方,以五个童子的血混合为药引,涂抹全身,便可达到返老还童之效,不过一次的效力只有七日。

    从此世上再无苏茂,只有苏渠。

    “这是霍家欠我的,琦妹你我同胞,今日就不要阻拦我了。”话音落下,伶人自后台窜出来,个个手持锋刀,席间苏家人亦是闻风而起,一时间两边人马对峙着。

    太后抿抿唇,朗声道:“哀家是先帝的皇后,先帝将皇上托付给哀家,皇上就是我的儿子。不管你姓苏还是姓麻,今日谁敢动我儿子一下,我定让他死无全尸!”

    这话说得,如果我不是埋伏在房顶,可能就要鼓掌了。

    眼看着局势一触即发,我再不迟疑,带着人马从房顶飞身而下。耗尽我那点儿微薄的法力将苏渠一头的人全部冻上,随后无力地瘫在地上。

    苏渠身上的血腥气息浓重,我身后都是金陵有名的法师,一拥之下,各式法器祭出。苏渠嘶吼着,那层无瑕皮囊渐渐变得褶皱,墨发花白,身形佝偻。

    太后凑到霍祁修身侧耳语,塞给了他什么东西。霍祁修叫一个没挤得上场子的法师过去,转头看了看我,神色晦暗不明。

    下一刻,那法师手中摇着的铜铃里金光大放,直直地罩在我身上。灼热滚烫,烧得我浑身的皮快要破开,喉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霍祁修就站在那里,轻轻笑开,像是什么夙愿终于要实现了一样。

    ——若是有朝一日他得了什么可除去他病根的方子,我又該怎么办?

    我脑中突然浮现昔日的恐慌想法,电光石火间明白了当下的处境。寒玉灵芝是当世珍宝,霍祁修想用我的性命,换他的命。

    我想挣扎,想逃跑,可是方才已经耗费了我全身的力气,现在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铜铃里的烈火,烧尽我身上每一寸,烧去我的情思。

    霍祁修,我好像喜欢你。

    想和你看星星、看月亮,想被你亲亲、抱抱、举高高。

    我娘说喜欢一个人没有错,所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没死成,确切地说,我压根儿就不会死。

    再睁开眼时,我那太后婆婆拉着我上下不住地看,满意地点点头:“先帝当年找人寻的这药,果然一丝精灵之气也没了。”

    我一脸茫然,又听她道:“如果身带精灵之气的话,和凡人成婚生出的孩子也是半人半精灵,我大晋未来的皇上可不能有精灵之气,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所以她塞给霍祁修的药,霍祁修让法师放进铜铃里罩在我身上,为的是除掉我身上的精灵之气?

    不过这不是重点……

    “太后您,也是精灵?”

    “是啊,我娘是一只海棠花精灵,所以淮安侯府和皇宫里才遍种海棠。一开始哀家觉得你一个半精灵靠近皇上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想方设法想把你弄走。可谁让皇上喜欢你呢……”

    后面的话我仿佛听不见了,她说霍祁修喜欢我。

    窗外金光破云,又是一个艳阳天。

    我弯起嘴角,傻傻地笑出声。霍祁修忙完政务后回来,我忍不住问他:“你是喜欢我的可爱聪明,还是喜欢我的美貌大方?”

    霍祁修满足了我的虚荣,大大方方地点头:“都有。”

    尾声

    霍祁修喜欢谢微什么?其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多少年鬼门关来来回回地走,那一次背过气去,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意识逐渐在消退,四肢慢慢没有知觉,像是要化作一潭死水。

    突然有什么东西一路滑到心口,像是一颗石子,将这潭死水搅活。

    他睁开眼,就对上谢微那双眼。

    也是一个艳阳天,他的心脏和他的人生,从此变得鲜活。

    之后在谢微念叨着时,他心念一动,谎称自己没钱,让她跟着自己回金陵去拿,顺带照顾她。其实当时有一句话压在舌尖,没有让她知晓。

    “我有一副病躯,也有一颗真心,想全部交给你。谢微,你跟不跟我走?”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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