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是我妈的眼光有问题,而是我妈妈有她过日子的永恒哲学——给孩子买衣服买大的,因为孩子会长,买大的就不怕他长了,直到穿到烂的没法缝了再扔就不可惜了。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大的小的一样价钱那就买大的(除了买灯泡不这样)。所以我们姐弟四个后来穿了好几个夏天的黄色大裤衩子,那也是我们唯一的夏衣,后来有一年我姐姐上身罩上了一件小衫。她成大姑娘了,不能再一件大裤衩子过夏天了。当然这件小衫后来穿遍了我们姐弟仨,一直穿到不能补了……因为这件小衫不分男女,都可以穿。这又是我妈的聪明之处。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个早上,我们家门口的空场里就我跟我哥在玩儿,我姐和我妹不知弄哪去了。我由于冷,边吸清水鼻涕边把两只胳膊伸进大裤衩子里,我哥却不怕冷,坐在地上挖土玩的正兴。忽然,一我和哥同时把头朝一个方向扭去。那个方向是住在我家后院的我四爷家门口,我四爷家门口站着我表妹,她手里拿着一个雪白的、比乒乓球大、比馒头小的椭圆形东西。只见她边一点点的抠那个白东西的壳,边低头在那个剥去壳以后露出白亮的闪光的东西的尖头上咬上一小口、再咬上一小口,那洁白的圆东西就露出了里面的金黄色……我和哥禁不住又馋又媳的朝她跑去,我哥拿着两团土蛋子朝她勾着头问:“你吃的啥呀?”我手藏在大裤衩子里佝偻着小瘦身子伸着鹅一样的细长脖子问:“你吃的啥呀?”我表妹是我二堂姑的大闺女,我姑父是支书,怕为了超生掉了官儿就把这个大的养在我四爷家。我四爷家里只有一个买来的叔叔,他年纪还不到娶媳妇的年龄(就算不忻东西也轮不到他吃,因为他是买来的)。于是这个四口之家就表妹这一个孩子,在这个家里理应她就是“小公主”了,好吃好喝尽着她。所以在我们这个四个孩子眼里,我表妹的生活无比优越。她不但不用光穿大裤衩子,她穿小褂,穿裤子,还有鞋穿,是凉鞋,可好看了,我记得我姐居然有一次哄得她让她穿穿了一下,我姐尖兴奋的叫着说“可得劲了,可得劲了”。我在眼巴巴的看着那双鞋也求表妹让我穿一下,我表妹眯起眼睛鄙视的“哼”了一声说:“臭小子,你跟着瞎起哄啥,你给我穿坏喽?”然后骄傲的把那双粉色的塑料凉鞋穿在了自己脚上,我只有羡慕我姐的份儿了。这个先不说了,我馋死了,急着弄清楚她吃的是啥。表妹看到脏兮兮的我俩傲慢的瞪了我们一眼,然后把小身子一扭,背对着我俩重新剥起了白壳,那薄薄的美丽的白壳像雪花一样纷纷落地,一会儿就落在黄土地上小小的一片,我弯腰捡起了一片儿,我哥也把手里的泥扔了拍拍手捡起了一片捏着仔细的看。表妹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看我们忽然狡黠的一笑说:“嗯,拾起来吃吧,好吃,可好吃了。”我一听把那白壳急不可待的填进了嘴里,“嘎巴嘎巴”嚼了几下,那薄薄的白壳就碎了,但是我没有品出味道,一点也不觉好吃,我哥因手里有泥土,填进嘴里匆忙的嚼了几下就吐了出来,直喊牙碜。表妹格格格的坏笑起来。我和哥却不因被捉弄了而转身赌气离开,而是更加剧了要弄清它是何物的好奇心,就更紧的团结在她的左右一句一句的问:“那是啥呀?那是啥呀?”她烦了,扭身就走,朝左走我堵上去,朝右走我哥截上去,她左撞右突没能突出重围后就火了,朝院里一伸脖子尖叫:“姥娘——”她的姥娘——我的四奶奶正在院子里扫院子,她是个那个时候很少有的干净老太太,皮肤白净净的,总是穿一件白褂子,黑裤子,扎着绑腿,大脚,但是脸上却少有笑容。这时候她拿着大扫帚朝我们扭过头来的时候却是满脸笑容——是忍俊不禁了。她哈哈大笑着看着我俩跟表妹说:“给他俩吧,叫他俩吃了吧,他俩还没吃过鸡蛋哩,他家鸡子下的蛋都叫你三姥爷吃了。”我这才知道那个白色的东西叫——鸡蛋。表妹傲慢又嫌弃的把那个她吃了一小半的鸡蛋往我哥手里一塞说;“给给给,你俩吃了去吧。”我哥接过第一个动作就是把那半个鸡蛋小心翼翼的掰一半给我,于是我俩双手捧着那三分之一的鸡蛋幸福的站着吃起来。我到现在也想不清楚我哥是为了延长品尝时间还是真的不知道鸡蛋该怎么吃,他掰一点鸡蛋白捏进嘴里边吮吸边跟我说:“别嚼,像我这样,一点点的嘬。”尽管我觉出蛋白吮吸不出什么味儿来,还是照他的话去做,我实在想不起那一点鸡蛋我俩吃了多长时间,那味道当然早忘了,但是那情景却印在了我的记忆底片上。想想其实我家里也有鸡蛋的,还有鸭蛋,因为我奶奶跟所有的老太太一样也喂鸡喂鸭,可是为什么我们没有吃过呢,我们农村孩子一年是能吃一次鸡蛋的,就是每年生日的时候。可是我们生日也没吃过,一是我奶奶和妈妈根本没人记得我们的生日。二是记得也不许我们吃鸡蛋,就像四奶奶说的,我家的鸡蛋和鸭蛋都被我爷吃了。那个时候我爷跟所有的老头一样是家里的老太爷,他手握掌权全家的大印,不但可以对所有人发号施令,也可以吃好的,穿好的。虽然他没有像城里老干部一样穿中山服,穿皮鞋,但是他也不用几个夏天只穿一条三角裤衩子,他有灰汗衫,蓝裤子,还有黑布鞋。吃的虽然也不像城里人吃香的喝辣的,但是起码家里鸡鸭下的蛋他吃了。当然四奶奶说的也不全对,我家里鸡鸭下的蛋绝对不是叫我爷全吃了。我家里的鸡蛋到现在都全家人的盐钱,还是全家男人的烟卷钱,全家女人的针头线脑钱,他怎么会舍得都吃了呐,也许只是馋了或者干活累了犒劳自己一下而已。现在想想呐,也许我爷那时候吃鸡蛋鸭蛋都是偷着吃的,不然我和哥怎么会长到四五岁居然不认识鸡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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